番外 隻如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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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和日暖,天地清明。朱色的小亭安紮在綿延的翠山之中,如絳朱一點,精致玲瓏。
白紗掩麵,少女坐在亭中專心致誌地撥弄箏弦,箏曲清麗幽深,仿若自然之音。一曲彈罷,沐羽軒眼簾抬起,目中似不食煙火一般清澈透亮。
“好曲!好曲!”亭下忽然傳來鼓掌聲,轉頭望去,卻是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正笑得如陽光般燦爛,長眉若柳,目若點漆。男子彬彬有禮地俯身敬了一禮,打開手中的折扇,神采奕奕地道:“在下須江友,不巧路過此地,聽到小姐彈箏,就停下腳步來洗耳恭聽,果真妙哉。”
沐羽軒笑道:“如此說來你也是懂箏的人?”
“皮毛而已,”須江友口上謙虛地說著,繞著兩人麵前的箏走了半圈,折扇開了又收,指著箏弦道,“隻是方才小生聽了一陣,感覺小姐的箏藝還有可提升之處。”
沐羽軒“哦”了一聲,饒有興趣地道:“那我倒要聽聽,是哪裏?”
須江友笑道:“‘月中閨’是曲中極品,隻可惜小姐多了清淡,少了韻意。”
沐羽軒盈盈打量了他一圈,她向來心高氣傲,見他這麼說自然不服:“你說得如此簡單,倒是來示範一番。”
須江友先禮貌地點了一下頭,之後卻果真大大方方坐了下來,把折扇放在一邊,沉吟一番,輕輕閉目彈奏起來。沐羽軒站在一邊,側耳傾聽,隻覺得身邊擲地有聲的陽光已全然不見,夜幕如煙,大江平寂,樂曲浮在半空,幽幽織出一朵朵雲朵來,而那雲朵中央正是一輪皎月,月大半邊天,甚至能看見玉砌的雕梁畫柱,亭台樓閣。月中的仙子隨著音律翩翩起舞。
箏曲高潮迭起之時,聽須江友沉醉中念道:
“十裏平江霜滿天,
寸寸青絲愁華年。
對月形單望相護,
隻羨鴛鴦不羨仙。”
“隻羨鴛鴦不羨仙。。。”沐羽軒怔在原地,竟已經癡了。
曲畢,箏音停了許久,沐羽軒久久不言一語。
“小姐,如何?”
沐羽軒低頭看去,須江友壞壞的笑臉正看著自己。
沐羽軒審視著他:“你是誰?”
“在下已經報過了名字:過客須江友。”
沐羽軒緊接著問道:“師從何人?”
“沒有老師,自學成才。”
沐羽軒盯著須江友意氣風發的模樣,發現這人非但不像表麵上謙遜,反而是充足了傲氣,甚至比自己還要驕傲。當下心中好勝心起,偏頭笑道:“先生好箏藝。確是比小女子彈得好。依先生的估量,我的較起你的來,還差多少?”
須江友站起來深吸了口氣,眼珠轉動,心中自然是在打著主意:“依我看呢,小姐可能要練上少則半月。”
“多呢?”
“多則數年。”
沐羽軒一笑哂之。“明日這個時分,就請先生來這裏再聽。”
須江友卻搖頭笑道:“小生不相信明日會與今日有多大差別。”
“那我們賭上一賭。”
“在下奉陪。”
“若我贏了,我便要先生在此停留一個月,陪我彈箏。”
須江友手指白紗:“若我贏了,我便要小姐揭開麵紗,一睹芳容。”
沐羽軒一怔,望著在須江友不羈笑容的臉,目光不自覺又移向了別處:“君子一諾千金。”
“一諾千金。”須江友的聲音停繞在亭中。
次日,依舊陽光明媚。
沐羽軒到時,須江友已早早到了,坐在陽光中,眉目如畫。須江友見她來了,站起來道:“小姐可來了。”
沐羽軒微微一笑,道:“你倒是守時。”
“美人之約,不可拖延。”須江友禮貌地垂下眼去,嘴角邊卻帶著玩味的笑意。
“今日,請先生再聽。”沐羽軒拂袖掃過箏麵,身輕似蝶坐入座中。
箏曲流淌,竟驚動了山中的飛鳥蝴蝶。
“好!”須江友撫掌驚歎道,讚許之情溢於言表,“小姐果然聰慧非常,悟性超凡,須江友此番輸得心服口服。”
沐羽軒燦然一笑:“先生莫忘了賭的內容。”
須江友躬身道:“願留一月以博紅顏一笑。能識浣風閣閣主,須江友萬幸之至。”
沐羽軒指尖頓在箏弦之上,挑眉斜目:“你認識我?”
“不見仙人,隻聞仙音;仙人來至,仙音成風。浣風閣主沐羽軒,誰人不知?”
沐羽軒微微笑道:“這倒是誇大了。”
須江友直起身來,又道:“小姐願否再賭?”
沐羽軒道:“賭什麼?”
須江友低眉頷首,臉上洋滿笑意:“在下這裏有幾篇自譜的極難的曲子,若小姐在三天之內能彈出來,在下便輸。”
“用什麼作賭?”
“一如這次的賭注。”
“好!”沐羽軒心生快意,爽快地答道,在此十多年,竟從未有過這樣昂揚的心境。她起身,信手指向那綠叢中的房屋:“三天中,先生便可在那休息。三天以後,我們依舊相聚於此。”
江邊的柳枝搖曳,一垂一擺之間盡勾出嫵媚的風姿。沐羽軒隨手拽下一片長長的柳葉,借著那柔軟的葉肉,吹出一斷響亮而歡快的哨聲。“嗬嗬。。”沐羽軒將柳葉移開紅唇,自己不由得歡笑起來。輕輕蹲下身去,清澈見底的江水中映出一張絕世的容顏。“婆婆。。”沐羽軒自言自語一般喃喃道,“你說的箏曲一戀,可是他麼?你讓我等待的人,會是他麼?”
江水無聲,突然江麵幾隻天鵝伸長秀美的脖子叫了一聲,簌簌向天飛去。
三日之後,沐羽軒果然已將那幾篇曲譜彈出,中間有些旋律突兀不齊,卻並掩蓋不了優美的旋律。
“是好曲子。”這話由沐羽軒口中說出,側目望向坐在亭柱邊的須江友,點頭道。
須江友抿嘴而笑,卻飽含無奈:“小姐又贏了。”
“先生還要賭嗎?”
須江友將折扇一把展開,扇了兩扇,滿麵春風地道:“當然。”
時光如同白駒過隙,一恍已過去了一季,豔陽高照,樹枝茂密,進入了深夏。兩人從一見如故已若知音,卻還是在不倦地玩著這樣的賭局。算來須江友輸掉的,竟有了整整三年。
兩人臨崖而立,山風翻卷著兩人的長發與衣襟,獵獵作響。
“你可後悔與我賭?”沐羽軒問。
須江友巧舌如簧地道:“在下一生隻不後悔一件事,便是與小姐的初見。”
沐羽軒笑道:“若你輸我一輩子呢?”
“那最後我也要贏一次,來親手掀開小姐的麵紗。”
沐羽軒心中一動,怔望著須江友總是帶著壞笑卻又正經的麵龐,恍然仿佛回到了婆婆還在的時光:
“小羽,戴著這麵紗,直到等到你等待的那個人,讓他親手掀開,你身上的蠱才能驅除。否則,萬劫不複。。”
“萬劫不複。。”這四個字在年幼的沐羽軒心中像是四柄尖銳的刻刀。
沐羽軒刹那間幾乎要湧出淚水。
“我叫沐羽軒,不叫小姐。你是須江友,也不是‘在下’。”沐羽軒迎著風吹幹剛現出的淚花,“不許再叫小姐。”
須江友擠了擠眼睛:“那在下便叫你小羽。小羽——”
沐羽軒再忍不住咧嘴笑起來。
“這個春夏,有了你,仿若每天都是晴天。
與君相見相知,紅塵流年也隻如過眼雲煙。
若能賭贏你的一生,我便是這世上最大的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