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素也是個聰明人，放在桌上的手收緊，眼神犀利起來，認認真真地打量了眼前的小姑娘，一頭長發烏黑亮麗，襯得臉越發的小，素麵朝天卻沉靜怡然，有歲月沉澱下來的寧靜。
     季海棠不動聲色，從牛奶杯裏抬起臉，嘴邊沾到些牛奶，她沒有向平時那樣用舌頭舔掉，抽了一張紙巾輕輕拭去，然後發問，“您找我，該不會是為了喝咖啡吧？”
     程素嗆了一下，掩著嘴咳嗽，她輕輕遞過去一張紙巾，“阿姨，您別著急，慢慢說。”
     季海棠坐的很端正，天知道她的手心裏已經是滿滿的汗，如果不是長發蓋著，她相信額前的汗已經流到眉毛了。
     咖啡端了上來，還是剛才那個小男生，又心有餘悸地跑開，跌跌撞撞的樣子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
     旁邊有低低的笑聲，季海棠掐著胳膊的手在桌下幾乎顫抖才能抑製住不笑出來，然後臉上還要表現出嚴肅，實在是很困難。
     不過這樣一來，她倒是放鬆了不少。
     程素抿了一口咖啡，臉色已經恢複正常，“我叫你海棠你不介意吧？”
     沒等季海棠回答，她已經又開口道，“海棠，想必以你的聰明，已經猜到我是誰了，我就開門見山地說，我代表我先生，希望你能回簡家。”
     季海棠眉心微蹙，她一向不喜歡跟陌生人太過親近，就連稱呼也覺得別扭。
     她微微傾身，手交疊放在桌上，“程阿姨，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我不會回去。”
     程素交握雙手，做了個西式的聳肩動作，語氣輕鬆，“你放心，簡家會給你身份，你也有更好的物質生活，甚至可以出國深造，另外”，她頓了頓，“你也可以把你爸媽，哦，不，是你養父母接過來，可以更好地照顧他們。”
     季海棠的心一動，她確實想好好盡孝，這幾年是她太過任性，把自己關在黑屋子裏，卻忘記為他們考慮。
     不過，她聽不慣程素譏誚嘲諷的語氣，到底是年輕氣盛，幾句話就沉不住氣了。
     好在她還記著劉野的話，不要答應任何事情，不做傻事。
     她已經站起身，想到什麼似的，又輕輕揚了揚杯子，“另外，謝謝您的牛奶，很好喝。”
     抬腳走了兩步，就聽到程素不大不小的聲音，“難道你不想知道你媽媽的消息嗎？”
     季海棠的腳步成功地停下，心裏冷笑，不愧是老狐狸，懂得從她的軟肋下手。
     她又走了回來，把牛奶杯子放到一邊，半個身子都幾乎倚到桌邊，聲音裏的急切已經掩蓋不住，“你知道我媽媽的消息？”
     程素暗笑，到底還是個孩子，“當然，隻要你想見，你就能見到她。”
     “我當然……”季海棠猛地停住，眼神微閃，“你有什麼條件？”
     “嗬嗬，海棠你怎麼說話呢，阿姨是一片好心呀。”
     季海棠顧不上聽她貓哭耗子，她甚至越過桌麵揪住了她的衣袖，“那就告訴我，我想見她，她在哪裏，在做什麼，現在好嗎，這些我通通都知道。”
     她眼睛紅紅的，身體因激動微微發抖，甚至差點推翻了杯子，手上的力道大得驚人，程素保養得宜的腕上很快就出現了一抹紅痕。
     她好不容易從季海棠的手中救下自己的衣袖，但是已經皺的跟鹹菜幹一樣了，眼裏閃過不屑，心疼地拉扯著袖子。
     季海棠有些赧然，嘴裏喃喃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我隻是想知道她在哪裏……”
     程素見她雙眼無神，轉了轉眼珠，有些為難道，“可是你爸爸……”
     “嗯？”
     季海棠心裏隻想得到來自生身母親的哪怕一丁點消息，反應有些遲鈍。
     “他說了不讓你見她的，你母親她，瘋了。”
     轟地一聲，季海棠的大腦停止了思考，眼前閃過無邊的恐懼，像是無數黑暗織成的大網，壓得她幾乎窒息。
     空了的牛奶杯晃晃悠悠晃晃悠悠轉到了桌邊，終於因為失去平衡掉到了地上。
     殘留的牛奶隨著碎片流進厚重的地毯上，漸漸滲透進去，隻留下一團白色的汙漬。
     季海棠的心揪著，她等著落地那聲清脆的響聲，然而沒有，厚厚的地毯吸去了所有聲音，甚至連服務生也沒有驚動。
     一顆心就那麼懸著，懸著，落了空。
     程素招來服務生，打掃著狼藉，季海棠慢慢後退，腳一歪，才到一片碎玻璃，她今天穿的是軟底鞋，疼痛清晰地浮了上來，縈繞心房。
     “哎呦呦，真是不小心，這個杯子記到我賬上吧。”
     程素像是說給服務生聽，又像是別有深意。
     不過季海棠早已失了魂，木訥地站著，像一個空洞的破布娃娃。
     程素往她手裏塞了什麼，然後繞過她去結賬。
     玻璃門猛地被推開，劉野掃了眼身邊擦身而過的女人，一股濃烈的香水味還殘留在空氣中，他揉了揉鼻子，就看到一身狼狽的季海棠。
     仍是呆呆的站著，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