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離開不了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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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說愛了就是一輩子?
看著他,我知道我做不到……
[台北•博愛醫院]
陽光燦爛的三月的一天,我考進了博愛醫院。
被分配在十二樓的ICU,我以為,這是我最大的悲劇。
ICU算是病房中死亡率最高的地方,頻繁的加班,夜晚時不時傳來的刺耳的緊急鈴聲都是我最害怕遇上的,但我最終隻能默默地歎氣,祈禱今後有機會調到別的病房去。
從人事部領到了護士服,我走入電梯,準備去ICU報到。
電梯裏隻有我一個人,我站在靠近電梯門的位置,對著鏡麵班的門照著。鏡像中的我留著齊耳的短發,齊劉海在靠近太陽穴的位置俏皮地翹起,那是平常戴眼鏡留下的痕跡。
我不漂亮,但我自戀。
縱是鏡中的自己不夠完美,我仍願意一次一次地注視著她。
這時,“叮”一聲,電梯門打開了。
我迅速退到電梯一側,靜待雙開門外走進的人。
在學校裏,各式的帥哥已經見得差不多了,但電梯門全開的瞬間,我仍是驚得呆愣了幾秒。
純黑得不含一絲雜質的頭發,精致到極限的五官,完美的身段。
最令我難忘的是,那對藍寶石一般的眼睛。
明明是和天空一般明朗耀眼的眸,卻沉澱著化不開的愁。藍是憂鬱的顏色,那顏色一下刺痛了我的眼睛。
說不清的情緒隻持續了短暫的幾秒,他沒看我,背過身去想按電梯的樓層按鈕。
我看見伸出的手指憑空僵住然後放下。
原來,他要去和我一樣的地方。
[博愛醫院•12樓]
在這裏工作了一周後,漸漸竟已適應了ICU忙碌的生活。
習慣很可怕,當我已經能平靜地看著那走平的心跳曲線之後,我便知道一種名為“麻木”的毒在不知不覺中滲入了骨髓之中。
當然,再是無聊的地方,隻要你有心,總能找到樂趣。況且,在ICU裏的樂趣,根本就不需要我細心去發掘。
女孩們都知道,ICU的主任醫生,是年僅23歲的天才——曲希瑞。
那是個奇怪的人,明明生有花花公子的外表,卻陰沉著像是想要把自己隱藏起來最好誰都不認識他。
可惜誰都對他印象深刻,僅靠一眼,也許就永世難忘。
一些比較年長的護士告訴我,曲醫生來博愛醫院已經五年了。
五年……
在聽他們那麼說時我驚訝了好久,像他那麼優秀的人,為什麼願意呆在這種小地方?
再問下去,有了答案。
說是在五年前一個晚上,曲醫生抱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衝進了醫院裏。那是他懷中的人腦部手上很嚴重,一番搶救之後,終是沒醒過來,而曲醫生,卻選擇了守在這裏。
故事被敘述得很簡單。沒人了解曲醫生,所以一切的前因後果都沒有個確切的說法。
聽著他們說,我不禁心疼起那雙藍眸的主人。“是因為愛人的逝去,他看起來才那麼憂傷嗎?”
我不由自主地說出這樣的話,坐在我對麵的護士卻誇張地說:“別亂說話,曲醫生帶來的人根本沒死,隻是變成了植物人。”
原來……是這樣嗎?我心下笑著自己的自以為是,一邊感歎著,是什麼樣的愛,能讓他等那麼長的時間。
我做得到嗎?
問自己的時候我便知道,我永遠也不可能做到。
[12樓•ICU病房]
實習期一個月便轉正是因為前幾天我冷靜地在淩晨三點的警鈴聲中讓一顆驟停的心跳恢複了跳動。
院長在大會上特別表揚了我,我胸前粉色的“實習”胸卡也換成了正是員工的淺綠色。
我不會告訴他們,其實救活那個人的不是我。
當時我完全慌了神,不記得要關掉鈴聲,沒有節奏的心髒複蘇工作也一點也不到位。
“讓我來吧。”
那是讓我如釋重負的聲音,我慌忙讓出位置。
直到加速的心跳平複,我才抬眼看向幫助我的人。今夜值班的張李兩位醫生剛才進了手術室,我想不到還有誰能在這時候出現。
意想不到的是,幫我的人竟是曲醫生。
看他熟練地為病人做心髒按摩,看病人的心跳恢複。我鬆了一口氣。他為病人重新連接好輸液管,又一抬手把警鈴關閉。
他對我說,“好吵,下次記得先把鈴聲關了在實施搶救,會吵到別的病人,這種聲音也容易讓人慌亂。”說著,他打了個嗬欠,“我回去睡覺了,你不要太感謝我。”
“……”
看他離開,我傻愣著。
為什麼剛才的他給人的感覺,不死以往那樣冰冷壓抑,而是透了淡淡的孩子氣,像起司蛋糕在嘴裏殘留的香氣。
“走,我們去查房。”
查房是正式護士采用做的事情,轉正的第一天,有前輩帶著我做。
“你以後就負責1213到1219的六間病房。”
“六間?”我打斷前輩的話,“應該是七間吧?”
“1216不用去。”因為忙,前輩隻回答了我一句,繼續講著查房時候應該注意的重點。
說著說著,我們經過了1216門外。ICU一般都是三人合住,畢竟重症的病患幾乎都是昏睡著的,彼此之間不會有太多的打擾,而單人的ICU設置在13樓,那裏一般是剛做完手術或是貴賓級的病人住的。我從1216房門上的玻璃小窗望進去,裏麵並排放著兩張床,一張是空的,被子疊得很整齊,而另一張床上躺了幾個人,身上連著各種的儀器。
隻是一眼,我看不真切。
“你在看什麼?”
前輩發現我在走神,說話的聲音透了些眼裏。我忙配上笑臉,嘴卻不由自主地把心中所想暴露:“我看到1216號房裏麵有人,真的不用去嗎?”
對於這個問題,前輩僅是無奈搖頭歎道:“曲醫生說那個房間他不希望任何人進去。”
前輩還說,曲醫生每晚都誰在那裏。
接下去她還說了許多,我心不在焉地應著,腦中滿滿的是“每晚”二字。那每一天每一夜的等待,有多辛苦呢?
[ICU病房•1216號房]
我突然明白了,為什麼那天夜裏,曲醫生會出現。
他在距離戀人最近的地方,等著那個心裏的人醒來。
即便如此,曲醫生仍無法寸步不離地守在那個人身邊。他有工作,他是台灣最優秀的鬧可以是,一堆又一堆的人排隊等待著他的救治。
陳這天不在的空擋,我偷偷走進來1216號房。
病房裏很安靜,隻聽得到心電圖機隨著床上的人的心跳節奏發出“嘀嘀”的輕響。
我環視了病房一周,這裏布置得很簡單,少了平時的人來人往,一些礙眼且翻蓋工作的鮮花水果都沒有。一眼便能將整個房間望盡,我的目光移向白色被子裏的人,一步一步走進。
在距離那人兩步遠的地方,我看清了他。令我意外的是,我一直以為曲醫生最愛的那個“她”,是個男人。
營養液顯然不足以維持人體的需要,他是那樣的消瘦。黑色略長的碎發慵懶地搭在臉上,襯著那精致的容顏。不同於曲醫生那樣帶著低沉的憂鬱,睡著的人薄唇輕輕抿著,卻彎出了淺淺的笑容,仿佛是沉浸美夢中的孩子,調皮得不願意醒來。
倏然想起有人說過,他來到醫院時渾身是血。那為什麼會帶著這樣的笑容呢?不會痛嗎?
亦或是說,戴慣了微笑的麵積,已忘了悲傷的表情……
這麼想著,我的心沒由來地一痛。
我又走近了些,近到聽得清他淺淺的呼吸的聲音。
“你叫什麼名字?”我問。
他不可能回答我。
我看著床頭寫有他名字的卡片:“原來你叫展令揚啊,以後就叫你令揚,好嗎?”
房間依舊是安靜的,我悄然離去,帶走了的,是對夢中人不盡的回憶……
[1216號房•1號床]
很快,我成了1216號房的常客。每當曲醫生有大手術要做,我便會利用管理的方便溜進去看上一眼。
一開始我不明白自己在看什麼,後來才漸漸懂了,有時候,心下的衝動是罌粟的毒,碰了就難以戒掉。
同區的護士們都說我像是戀愛了,或許吧……可有一種愛,即便說出口,也得不到期待的反應。正如此刻,我站在令揚床邊,無論聲音多大,也喚不醒他。
而我卻像個傻子,隻是看著,就覺得能夠享受這份若有似無的愛。
是吧,從一開始,就莫名其妙,想問自己衝動源於什麼。沒有答案,愛了便是愛了,反正隻有我知道……
[一號床•三年]
不知不覺來到這家醫院已有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三年,正好讓我的頭發長長。
及肩,披肩,一直延伸到腰間。
從年少無知走到成熟,唯一死守的幼稚,是每一天站在1216號房床邊的等候。
當年我還驚歎過曲醫生的堅持,現在卻發現自己也快要變成當時自己無法理解的人了。不過,我的三年,意味著曲醫生的八年。
睡著的人無知無覺,時間,竟也就這麼流過,無聲,無息。
而一直以來那沉悶的安靜,卻在這一天被打破。
今天ICU來了個麻煩的病人,大量失血,本身已呈休克狀態,卻因機體的拮抗作用,過渡興奮,到處亂跑說著“我沒說”“男兒流血不流淚”,讓我們幾個護士在他身後追得辛苦。
從1207一路追到1216,他的大嗓門回蕩在ICU的死寂裏,刺耳得讓壓抑在這幾乎無聲世界中的人都想爆發自己的情緒。
他停在1216號房門口,對我們得意地大笑。我好想衝上前對他大吼一句“請安靜,不要打擾令揚休息”,但我不能,我和別的護士一起,拖住他想把他帶回1207去。
忽地,一陣冷風從我耳邊刮過,我聽到鋒利的鐵器刺進牆壁裏的聲音。不等我反應,病人被我們架著的龐大身軀軟倒在地。
我慌忙回頭,1216門開了,曲醫生站在門邊,藍色的瞳中滿是寒冷的氣息。他說:“請安靜,不要打擾令揚休息。”
門又關上了,我們七手八腳地把病人從地上抬起,我發現他頸邊有一道細小的血痕,再看牆上,一把手術刀釘在那裏。
隨後趕來的醫生對病人進行了檢查,卻說他是被一種從未開發出的麻||醉||藥||品迷昏的。
我回想起病人頸邊的痕跡,手伸進白大褂口袋裏握緊了那把剛從牆上拔下的手術刀。
上麵刻了一行小字——東邦大廚曲希瑞專用。
從病房出來的時候我看到了曲醫生,他站在今天插著手術刀的牆邊,仰著頭發呆。
“曲醫生?”
我輕喚。
對方嚇了一跳,轉過頭來:“有事?”
“沒有,”我搖頭,從口袋裏取出手術刀還他,“這個,我藏起來了,怕他們發現。”
他愣了一會,接過,對我說謝謝。
“不客氣,你也幫過我。”
他沒再說話,看了我一眼,轉身要走。
心下有個感覺告訴我我還有話想說,口比腦快了一步:“曲醫生,等一下。”
“嗯?”
“……”叫住了人我才發現並不知道要說什麼,“我可以問上麵寫的‘東邦’,是什麼嗎?”
曲醫生看看我,把頭偏向牆的方向,良久,才說:“是朋友。一生的朋友。”
那加重的“一生”二字狠狠撞上我的胸口。是什麼感覺,難以形容。
原來在一開始,我們便把人定義得那樣的膚淺……
[三年•五年]
一場夢,做了太久太久。
我一直以為我會從夢中醒來,卻一直在夢裏跌跌撞撞了五年。
直到護士長對我說醫院看我表現突出,想把我調到大陸的分院去做總護士長的時候,我才有那麼一絲的清醒。
“我不要走!”當時我脫口而出就是這一句話。
大家侃侃說這是好機會不要浪費,況且醫院有給我安排每月一周的長假包旅費讓我回來。
他們不知道我不想離開的原因,我也不可能告訴他們。
護士長說院長給我三天時間考慮,我很想告訴她不用考慮,我要留在這裏。
曲醫生又離開了。
我仍是不失時機地走進1216裏。
每一次進來都是一樣的風景,而這風景我看了五年也看不膩。
我輕輕俯下身,在令揚耳邊說:“令揚,我可能要走了,沒有我,你會不會不開心?”
安靜……
我繼續著:“如果你可以和我一起走該有多好。”
依然是安靜……
令揚淺笑著,雙眼始終緊閉。
多麼殘忍呢,明明自己在笑,卻把所有的難過留了下來。
一滴淚自我眼中滑出,砸在令揚臉上,又順著他臉頰,落在枕頭上。一個人的淚,好似兩個人在哭。
忽然間,一個瘋狂的念頭自我腦中湧現。我緩緩直起了身子,靜靜端詳這張沉浸在安寧中的容顏。
“一起走吧。”
我又說了一次。
手顫抖地伸向令揚口鼻間的呼吸器,越來越近。
然後——
猛地發力,把連結他生命的儀器拔下。
結束了……
屬於1216特有的警鈴響起,狠狠刺激著我的耳膜。
我沒有繼續停留,飛快地拋出了1216,躲在拐角處,大口地喘著氣,大滴地落著淚。
[五年•離開不了的離開]
令揚醒了,因為我自私的“玩笑”導致的意外。
曲醫生笑了,刹那間眼裏的冰雪全都融了。
1216號房裏又來了另外四個和曲醫生一樣優秀的人,我站在病房門外,看他們笑容燦爛。
忽然,被包圍在中間的令揚像是察覺了我的視線一般朝門外看來,在看到我的時候,對我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他溫柔的眼,和我想象中的一般好看。
我會給他一個笑容,轉身,我告訴護士長,我遵從醫院的安排。
流長的頭發被我剪短。
我知道,令揚的十年很短,而我的五年,卻太長……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