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的天已經黑了下來，窗玻璃擦得明亮地可以當成鏡子用。我摸摸嘴唇，對著窗玻璃發起了呆。
    這張臉還很稚嫩，嬰兒肥的娃娃臉，嵌著一雙不大不小的杏仁眼，深棕色的眼睛跟帶了美瞳一樣晶晶亮。並不小巧的鼻子上有著細細的雀斑，紅潤微厚的嘴唇泛著珠光色，好似擦了無色的潤唇油。整齊的瀏海輕柔地貼前額上，兩條粗粗的小辮子長至胸口。
    我穿著白底綠色小碎花盤扣衣衫，下身是綠色寬腿棉製長褲，腿上著同色的布鞋。
    宋管家很疼愛獨生女宋妞，就是舊衣服也都看起來很新。這套衣服是舊衣服裏麵最新最好看的一套了。雖然宋妞已經十二歲了，按實足來算，整整比我大了兩歲，但個頭兒卻和我差不多高，隻是體型比我略微胖一些。
    掀起柔軟的瀏海，我摸了摸左額角，這裏的顏色很均勻，若不用手去摸，根本察覺不到這裏有一個疤。摸到這個疤，我的意識就飄回兩年前……
    ……痛……
    我從黑暗中醒過來，費力地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趴在冰冷的泥土上。我想要爬起來，卻發現全身都在疼痛，連動手指的力氣也沒有。
    我怎麼了？我在哪裏？我有些慌亂。周圍很暗，我的視線裏隻有黑暗，偶爾有點點灰光。幾秒種就像過了好幾年，我隱約開始聽到一些聲響，我想轉頭，卻感覺像木乃伊一樣，完全不能動彈。
    “啊……嗯……嗯……”有女人痛苦地哀叫著，聲音離我不遠，好象就在身後，似乎又在遠處，我判斷不了，隻是努力的睜著眼睛。
    “不……求你們……求你們了……”一個男人在苦苦哀求著，突然，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了，沒有了聲息。
    “嘿嘿，要不要，試試這個小女娃……”像公鴨一樣的嗓子在我耳邊響起，帶著讓我全身惡心不已的淫意。我被用力的提起，手臂傳過來的痛楚，讓我直冒冷汗。我的頭無力地垂下，除了那黑灰的泥土，我看到一雙外八字開立的腳，隱約間似乎那人穿著一雙奇怪的布鞋，像電影裏那老式黑社會才會穿的鞋。
    “不……求你們不要……她還隻是個孩子……”女人在嘶叫，聲音比之前聽起來要響一些，也近一些。
    “得了，老九。你太饑不擇食了，這丫頭都髒成這樣，真有你的……”這個聲音像刀打刀一樣清冷，有點像無錫的口音。
    我被拋在地上，頭上好痛，有什麼熱熱地流到眼睛裏了，視覺和聽覺漸漸離我而去，身體也漸漸地了失去了知覺。我是死了嗎？我不知道，因為黑暗再次帶走了我的意識。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再次醒來，發現自己還在原地躺著。周圍很安靜，隻有風吹樹葉發出的沙沙聲。我聞到濃濃的鐵鏽味，眼睛睜不開，好像被什麼糊住了，粘粘的。
    誰來救救我！！我想呐喊，卻隻能發出小貓一般的叫聲，嘴完全張不開。
    我想嚐試著爬起來，發現隻是徒然，冷風吹過，身體不受控製地打了幾個顫，呼吸變得困難起來。我是在地獄嗎？還是在睡夢中被鬼壓身了？
    就在我要再次墜入黑暗時，我聽到一陣腳步聲，像是有人在奔跑，有點急促，踩著地上的落葉吱吱作響。
    有人來了！誰！救我！我不知道來人會是誰，是好心人還是那群惡徒……，不管是誰，我都沒有選擇權。
    “少爺！你看……”是個還在變聲期的男孩，聲音裏帶著震驚。
    “小六，快看看。”一個溫潤如玉，充滿磁性的男子聲跟著響起，同樣有著震驚的情緒。
    “嗯……”手臂被人拉動，鑽心地疼痛讓我忍不住發出低吟來，雖然那聲音小的像蚊子叫。
    “少爺，招娣還活著。”男孩驚喜中帶著深深地憐憫。
    “把她帶回府，通知宋管家……”男子沉著地吩咐著，聲音聽起來很值得依靠。
    上天還是眷顧我，聽起來這些人應該是無害的，甚至應該是熟人。我放鬆了下來，盡管全身還是疼痛不已，可是我已經沒力氣支撐，暈了過去。
    那個時候的秦旭還隻是秦家的大少爺。
    初春嫩芽時節，是大太太的忌日，秦旭去墓園拜祭。小六被一泡尿給憋得難受，找了個草堆去釋放，小六也是刀子上舔過血的，隱隱味到淡淡的血腥味，馬上通知了秦旭。大家趕過去，發現墓園看守人一家子被人殺害在墓園一個隱秘的角落，離小六找到的草堆隻有幾步路之遙。看守人被一刀砍死，他的女人被奸殺，唯一的女兒也混身是血的沒了氣息。
    據管家說，我被秦少爺，也就是現在的秦爺帶回來的時候，整個人髒的都看不出性別了。全身衣服破爛不堪，被血跡和泥土混成的汙濁掩蓋了原來的顏色。亂糟糟的頭發上全是塵土和落葉，臉上黑乎乎的，隱約還能看得出五官，手臂上、腿上全部一道道的血痕，腳底的水泡全都破了，膿水都幹掉結成硬塊。人已經失去了知覺，隻有胸口的皮膚上下移動才讓人查覺我還活著。
    我一直高燒不退，暈迷不醒十幾天，就在大家都以為我不行了的時候，我清醒了過來，終是逃過了這一死劫。
    “窗戶外麵有什麼好看的？”一隻大手搭在我的肩上，我看到窗戶裏出現一個男子的臉，離我的臉隻有幾公分。
    “啊……”我一驚，趕忙轉過身，向後退了小半步。“秦大哥……您回來啊。”我醒來後，宋管家告訴要聊秦旭為少爺，但我卻固執地叫他秦大哥。秦旭或許是憐惜我年紀小小有如此遭遇，默許了我的行為。
    秦旭笑了笑，輕柔我的頭發。“你怎麼老愛發呆啊。”
    看秦旭往書桌走過去，我趕忙放下手裏的抹布，乖巧地給他倒了一杯茶。
    秦旭喝了一口茶，放下手裏的茶杯，茶杯底在桌上輕嗑出響聲。抽開抽屜，他拿出一疊紙來，鋪在桌子上。
    我不緊不慢地在硯台裏倒了些清水，舉著手臂開始磨墨。書桌很高，每次磨墨我都要把手臂舉得高高的。雖然很累，但我很喜歡能這樣陪在秦旭身邊，宋管家說這是雛鳥情結。
    磨了一會兒墨，我瞅瞅秦旭，他今天似乎很高興，嘴角帶著笑意。我猶豫了一下，緊張地開口道：“大哥，我……我今天去看妞妞的學堂了。”
    “學堂？”秦旭表情一怔，似乎沒想到我的話題會轉到這上在去。他轉著頭看著我，眼神裏帶著不解，然後好象明白了什麼似的。“你是想去上學堂嗎？”
    “嗯，”我點點頭，緊張地心裏都是汗。
    不管了！我眼一閉，大著膽子道：“妞妞天天跟我說學堂裏的趣事兒，我也想去上學堂。”說完後，擔心秦旭不高興，我又小心翼翼地加了句，“可以嗎？”我記得以前領導跟我說過，想請別人幫忙，最好加上“可以嗎”，不能太直楞楞的，會讓人覺得這是在命令別人。
    秦旭嘴角翹起，眼裏笑意濃濃，“好啊，我讓宋管家安排一下吧。招娣，你來了兩年了，天天呆在府裏，太安靜了。是該出去見見人，認識些朋友了。”
    我愣了一下，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大哥？真的可以嗎？”這個年代女子已經可以上學堂了，盡管我不承認，但在所有人眼裏，我隻是秦府的一個下人。幾天前我就想和秦旭提這個，為了能讓他答應，我還準備了很多說詞，沒想到這麼容易他就答應了。事情順利地出乎我的意思，我眨巴著眼睛，神情有點呆滯。
    秦旭輕笑一聲，托起我下垂的下巴。“當心蒼蠅飛進去了。”
    我回過神來，不依道：“家裏收拾的這麼幹淨，哪裏會有蒼蠅，這要是讓宋管家聽到了，定要說我沒認真幹活了。”
    秦旭笑著微搖搖頭，寵溺地拉起我的小手，把我拉到他的身邊。秦旭身材修長，就是坐著，也比我站著要高出些許。“招娣，”他平視著我，“你怎麼就忘了嗎？你五歲時，我娘還想認你做幹女兒。我本來還在想怎麼勸你去學堂呢，你倒自己提出來了。”
    從前？幹女兒？
    “招娣……不記得從前的事了……”我怔住了，眼睛從他的臉上稱到了地麵上，聲音裏有著濃濃地低落。
    “不記得沒關係。你隻要記得，秦府就是你的家。你要是有什麼想要的，盡管告訴我，我能辦到的，我不會不答應的。嗯？”他的聲音本來就好聽，有著誘惹人心的強烈磁性。這一聲嗯，低低地，似有著萬般柔情，帶著十萬千瓦的電力直衝向我的心。電得我的耳朵轟地燒了起來，被他握住的手都在發燙。
    我雖然比較理性，但也有很感性的時候。記得，有一次搭公交車，一男子站在我背後，因為人很多，所以我並沒有回過身，看到過他的樣子。憑感覺，這個男子比我高了一個頭，或許是他有點累的，可以感覺到他微低著頭，吹出的氣像生風一般，輕輕掃過我的脖子，鼻子裏隱約聞到淡淡的香皂味，很幹淨很清爽。我當時突然就動了情，心裏期望著他能拉起我的手，奔下車去，從此浪跡天涯……當然，他不可能這麼做，幾站路後，他下車走了。我一個人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能自拔。
    現在，此時，我恍惚了，覺得靈魂出了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