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樓下的燈發出昏暗的光。倚欄而立的少女發絲飛揚，裙角翻動，蒼白的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
    微弱的燈光裏，樓梯口出現的少年頎長的身體在地麵上拉出長長的影子。佇立許久，丁偉民緩步走向丁雨瑤，到她的旁邊時抬起的手在快要觸碰到她的肩膀時忽然停住。他苦笑了一下，與她站成了一條直線。“丁雨瑤，我在你旁邊站了這麼久，你怎麼就沒發現！”長時間的沉默後，丁偉民才開口說了一句話。
    丁雨瑤聽到說話聲，大夢初醒一般地緩緩轉過頭，看著丁偉民失落的表情，她有些驚訝地問：“你怎麼跑這兒來了？”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昨天我聽說王軍浩那個混蛋跟銀雪告白的事情。而你呢，從前天開始就不見蹤影，難道你一直躲在這兒？”她不知道自己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找遍了每一處都找不到她時的那種擔憂和恐懼的心情。他生怕她忽然就消失了。
    丁雨瑤蒼白的臉上閃過一絲驚慌，她仰起頭看著漆黑的天空，細小的雨絲打在臉上像一枚枚鋒利的針，刺得她的臉生痛。她很想知道，自己缺了兩天的課，王軍浩有沒有擔心過自己？
    “小民，如果你喜歡的那個人不喜歡你，你又隻剩下……你會……愛下去嗎？”
    可以嗎？我可以愛下去嗎？丁雨瑤在心裏問自己。她昏迷後醒來便一直站在這兒想這個問題。她不是懦弱的女子，隻要愛了，便會承認。可是，承認了以後要怎麼樣呢？她能忍受他的疏遠與冷淡嗎？
    丁偉民略有些詫異，轉瞬便了然地笑了起來。他看著她的側臉，過了一會兒後，才緩緩開口：“我不是你，不會考慮這個問題。我考慮的是，如何讓你快樂。”
    迎上丁偉民灼灼的目光，丁雨瑤也笑了，但是卻笑得那麼勉強，她的眼角掛著淚，長發淩亂地飛舞，她的身體在細雨中顫抖，喊了一聲“小民”後便無法再繼續維持笑容了。
    丁偉民覺得心像被針紮一樣，他向前邁一步，扶住顫抖的她，把她摟進了懷裏。她的手冰涼，衣服被雨水淋得濕透，不知在這雨水中站了多久，蒼白的臉上有著絕望和痛苦。他忍不住低聲輕喚：“姐姐！”
    丁雨瑤很想哭，但是幹澀的眼裏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來，“小民，對不起，我讓你難過了。”
    “姐姐，為什麼是你？為什麼生病的那個人不是我？真的隻有兩個月了嗎？我不要你離開！”他輕輕地哭出聲音來，像很小的時候他在她懷裏哭泣一樣。
    樓梯口站著的少年聽到丁偉民的那句話，身體微微一震，他連往後退了兩三步，然後慌張地跑下樓去。
    丁雨瑤本想說什麼，卻聽見了樓道裏傳出的淩亂的腳步聲。她望向樓道，那裏漆黑的一片，根本看不到人影。她輕輕歎出一口氣，微笑著說：“小民才不是壞孩子。小民不僅不會死，還會活得好好的。”
    “姐姐…”他像個孩子一樣地哭起來，把頭深深地埋進她的懷裏。淚水濕了她的衣衫。
    摸著弟弟的頭，丁雨瑤想起了那天和父親從醫院離開時的情景——
    那天的下午，陽光明晃晃的刺眼。有風從很遠的地方吹過來，帶著溫度。葉子發出輕輕的沙沙聲，搖落了絲絲縷縷的陽光，在地上不停地掙紮。
    丁雨瑤鬆開了抓住父親衣角的左手，取掉了頭上粉色的發帶。烏黑如夜的長發像瀑布一般傾瀉下來的時時候被風吹得不安地亂舞。閉上眼睛，丁雨瑤覺得自己聽見了頭發發出的碎裂的聲音。
    “怎麼了？”丁嚴滿是心疼的聲音響起，竟有一絲哽咽，像是極力隱忍著，怕自己哭出來。
    睜開眼，丁雨瑤從後視鏡裏看見父親疲憊的臉，眉頭糾結在一起，像濃得化不開的雲霧。她突然想笑，卻隻是淡淡地回答：“沒事。”
    再次閉上眼睛，丁雨瑤的腦海裏浮現出一些淩亂的畫麵來。第一次在課堂上因為疲憊而昏睡了一個下午；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時眼前一黑，無力地跌倒在地；身體某一處會在某個時候突然劇烈的痛起來；和爸爸媽媽說起她的病痛時他們完全沒當話聽進去時的表情；昨天在課堂上昏倒；一會兒前在醫院的醫生的辦公室門口聽到的那句“好好珍惜她餘下的兩個月的時間吧，我們無能為力！”的話。
    那一刻，丁雨瑤覺得整個世界都坍塌了，握住門把手的手也沒有了力氣，沿著門滑倒在地，她甚至連哭的力氣都沒有。
    丁雨瑤曾經想過死亡，那是在她被打或者被罵的時候。她甚至試過自殺，找了一把很久沒有用過的剪刀割腕，可是當剪刀從手腕上劃過的時候，她連滴血都沒有看到。
    是因為有過“如果我死了那該有多好啊”之類的想法，所以丁雨瑤一直認為自己不僅不怕死，還有一點期待。可是，當死亡真正降臨她身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其實多麼地不想死。
    仰起頭看天空，她在心裏問自己：兩個月，隻有兩個月的時間嗎？那麼，兩個月過完了，我就不在了，是這樣嗎？
    沒有人會回答，她隻能聽見摩托車的聲音在安靜的水泥路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