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墨發的公子，恍若妖鬼一般站在門口，表情冷漠如冰，看得傾雨不禁心頭一冷。幸好她臉上帶著人皮麵具，不怕被他看穿真實身份，然而在那臉部線條冷厲的容顏麵前，傾雨還是不知不覺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看清傾雨手中所拿之物時，江流軒身軀一震，猛然握緊雙拳，指節蒼白。
    感覺到忽然逼來的殺氣，傾雨臉色微變，卻仍然微微笑著道：“這把傘都舊成這樣了，你還留著做什麼？倒不如我幫你把它給扔了，省得礙眼。”
    嬉笑中，傾雨飛快地看了江流軒一眼，隻見他眼神極其鋒利，卻依舊神色不動。
    一夕成環，夕夕都成玦，誰人解他心中所思，所結？
    “你這人，怎麼冷冰冰的，一點生氣也沒有。”許久，傾雨笑了一笑，將傘原封不動地放回案上，明眸善睞：“跟你開玩笑的，我隻是見這傘精致，想瞧瞧而已，現在還你。”
    “我說的不是這個。”帶著不屑的笑意，江流軒又重新折了一根梅枝拿在手中，眉間一道深壑，讓整張清俊的臉看上去有些許煞氣。
    傾雨隻覺心口一陣疼痛，有些不敢相信地垂下眼，看著案上的那一把傘，低低的語氣轉為鋒利：“如果我說不給呢！”
    一段難以察覺的沉默，傾雨看見黑暗中江流軒的眼睛陡然亮了一下，注滿殺氣的梅枝‘呼’一聲擦過她的指尖，將她手中的信箋釘死在身後的織錦屏風上。
    傾雨微一哆嗦，抬頭看著他，眼睛裏一瞬煙霧繚繞，“你不會殺我的，如果要殺，早就殺了……”
    “公子。”門外，有人輕呼，是聞風而來的蔚無痕。
    江流軒微微一怔，眼中的冷漠碎成冰屑，潑灑了傾雨一身，“以後，不要讓我再見到你！”
    “你……當真不想見我？”傾雨低聲問，聲音虛浮的厲害。見江流軒已轉過身去，她黛眉輕蹙，視線定在遠處。這葬花天氣，冷清清，一片埋愁地。轉身，她拂簾而出，淚咽無聲。
    其實，她想說：“我沒死，一直在你身邊，一直都在，我不恨你，一點都不恨，隻要你好好活著……”可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咬著嘴唇，一言不發地走進雪中，像昔年一樣，將自己丟進光陰的熔爐裏，將自己青澀的靈魂千錘百煉，直至化為鐵石。
    當那一聲開門聲響起時，突如其來的疼痛包圍了江流軒的身心，他轉身回望，隻看見那一抹碧影像是無痕的水露，滴落時劃下的漣漪，在風雪裏迷失了方向。
    才剛出門，傾雨便見到站在廊道底下，一臉戒備的蔚無痕冷冷地盯著她。
    “讓她走。”屋內，那個憑窗而立的身影輕輕道。沒人看到，他撫胸止痛時，深邃的墨眸中那一晃而過的迷茫。
    蔚無痕聽到他的命令，立刻閃身讓到一旁，目光卻在傾雨的臉上似有若無地探尋著，直到她消失在廊角，他才轉身推門而入。
    “公子，剛才進來的人是誰？”蔚無痕說完，走到屏風前，將梅枝拔掉，就著窗外滿月的光輝將信箋拆開看了看，眼神再度變的奇怪。
    江流軒沒有回答，隻是看完信上的內容後雙手一搓，憑空裏燃起一團火光，那信箋便化成了灰燼。然後他對著身後的人淡淡道：“告訴夙夜，等去了望風穀，我自然會回莊。”
    聽到他的話，蔚無痕擔憂地皺了下眉：“可是，再兩日便是十五了，剩下的藥已不夠去望風穀的，公子……”
    一句話未落，隻見江流軒緩緩回頭，目光清醒冷漠的如同冰雪，“那就用我告訴你的方法。”
    蔚無痕霍然抬頭，所謂的方法，便是用兩跟鐵鏈穿過他的肩胛骨，然後從鎖骨下穿出，隻有江流軒自己知道，那裏是血毒的致命弱點，隻要鎖住了那裏，即使他控製不住發狂，也無力去殺人。
    為了不做飲血的魔鬼，所以他選擇自己流血，可是這一切的痛苦和折磨，到什麼時候才是個盡頭？
    蔚無痕見江流軒兀自一臉淡定，胸中便似熱油翻滾，如煎如熬，幾乎便要克製不住自己，猝不及防聽江流軒又是一陣低咳，抬袖間上麵已染血色，唇角弧度卻依舊淺淡：“你跟在我身邊這麼多年，生死無常，難道還看不明白？”
    “……”一時間，蔚無痕竟無言以對。他擔憂地看著江流軒，明明隻有弱冠年紀，為何給人的感覺卻像早已看破紅塵，安靜且寂寥。
    “我讓你查的事情怎麼樣了？”一點燈光下，江流軒端立而坐。他白衣勝雪纖塵不染，落寞中自有一股冰冷孤傲。
    “她一路被人追殺，才逃至天幕城。她身邊的那名黑衣青年，正是玄冥閣的人，此人身份來曆尚未查明，隻能確定他是姬萱培養的頂級殺手，追魂。”
    “看來，她對自己的女兒也一樣的無情啊！”江流軒的表情無比寧定，似把月芒都攝進眼底。
    蔚無痕有些不解，“難道不是派來保護她的嗎？”
    虎毒尚且不食子，換作其他人，也許會這樣，但連自己夫君都可以能狠心毒死的人，若還有存有一點良心，也未免可笑。
    “表麵保護，實則防備，一旦有人想利用她來威脅姬萱，第一個死的便是她。”江流軒抬眸目光淡淡落在蔚無痕臉上，蔚無痕一驚，渾身仿若被冰凍般寒冷。
    猶豫了片刻，他走到江流軒麵前，道：“既然肯定她便是十八年前被調包的那名女嬰，那公子還在猶豫什麼？雖然她也是先帝的後嗣，但她也是姬萱的女兒，與公子是死敵，若不是她們母女，這天下早就掌握在公子你手中了。”
    蔚無痕越說越激動，江流軒卻仍舊麵容淡漠，隻是隱透幾分凝重，“他到底是先帝的女兒，與我同宗同脈，我豈能殺她？更何況……”
    更何況，他對她有著一種莫名的熟悉，在沒理清這莫名的情緒之時，他還想看看他這個妹妹能做些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來。
    想到此，他輕描淡寫道：“西戍國內如何？”
    看出他有意轉移話題，蔚無痕也不敢觸其逆鱗，微一沉思道：“公子所料不差，朱木葵投降龍威軍後，大半軍力被慕容沉煌秘密收編麾下，暗地裏正策劃怎麼將慕容幽煌置之死地，好坐實太子之名。”
    “白汶呢？有查出此人的來曆嗎？”江流軒目光微寒，一根細若發絲的銀線正撚在他的食指與中指之間，猶如拈花般完美靜好。這斷線是他從傘上麵找到的，長度才不足一米。
    蔚無痕絲毫沒有發現他的異常，兀自道：“白汶是十年前出現在西戍的，幫西戍打造了不少神兵利器，為人忠誠，深受軍中將士及百姓的尊崇，除了偶爾會隨慕容沉煌視察軍情，很少會離開府邸，監視的人並沒有查到他與任何可疑的人來往過。”
    慕容沉煌根本不是慕容幽煌的對手，他是聰明人，又怎會置己於不利？江流軒目光一銳，蔚無痕立刻有所領悟，驚訝道：“公子懷疑他背後受人指使？”
    江流軒端然趺坐，白衫出塵冰潔，眉目如畫，仔細看去，卻有煞氣自眼角眉梢溢出。
    雪白的手，修長的手指，令人驚心動魄的力量，隻輕輕一撥，‘錚’一聲，那根銀線便斷作數截。
    怎麼會是…天蠶絲？天蠶絲隻有極北之地才有，無堅不摧，可殺人於無形。但如今四國內，還有誰可以進入極北之地？
    江流軒微揚右手，看著銀線上緩緩滴落的一串串血珠，墨眸中掠過一絲極細的銀芒，疾若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