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有著一瞬的凝滯，江流軒起身走到廊前，半晌凝注，綠窗映水，滿院繁華似錦，清風淡香緲縵漂浮，原本懨懨的心情頓時好轉。
    玉瓣輕盈，飄轉間悄悄落上他的肩頭，無聲中綻放著清高與雋雅。
    江碧雲的目光淡淡掃過那張清雋的容顏，漠然的雙眼似極新月微明，無聲中將兩人的距離暗暗拉遠，不由地心裏微微發緊，明知道無法用言語來詮釋心中的內疚，卻還是忍不住低聲自責：“對不起！方才我不該懷疑你。”
    “無妨，這天下本就不存在信任可言。”墨眸中蕩漾著細碎的幽涼，江流軒停頓了片刻，忽然低語：“甚至連自己都會背叛自己。”
    聞言，江碧雲麵露惻然，卻清晰地看到他沉澱在墨眸深處的堅定與忍耐，這身體的傷，又怎比的上日日夜夜翻騰在心底的痛！
    屋內，碧色天光濛濛地蕩漾進來，襯托的那瘦削的背影愈發高貴蒼白，可偏偏他身後落下的一片黑影，濃重的似化不開的墨。
    而，與此同時，丞相府外，一張巨大的地毯從長街盡頭一直鋪到了府內，繁複豔麗的花紋，無窮無盡地延展著，那樣廣袤的繁華，是一種貪婪。
    傾雨看著那環環相扣，永不知疲倦的圖案，唇角一絲嘲弄淡淡斜掠。她低頭審視著湖麵上那個衣衫髒亂邋遢不已的女子，如此糟糕的形象，料想也沒人能認出自己，於是大大方方地走在街上。
    長街上，紅幡豔妝，鑼鼓喧天。人相奔走，皆是一副笑逐顏開的模樣。
    鳳羅城裏從未出現過如此盛況，傾雨難免好奇，攔住一個從身旁跑過的人：“今天有什麼喜事嗎？城裏怎麼這般熱鬧？”
    那人回頭，上下打量一眼傾雨，見她衣衫襤褸，蓬頭垢麵，皺著眉頭毫不掩飾眼中的鄙夷，一遍推搡一邊不耐煩地道：“丞相的千金要進宮為妃了，這你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聞！快點閃開，好好的心情竟被你這個臭乞丐破壞了，真實晦氣！”說完，甩袖離去。
    人群熙熙攘攘，傾雨靜立其中，對那人的冷言冷語不以為意，隻是翹首望著長街盡頭，緩緩馳來的馬車，馬車為四駕，周身用宮砂彩繪著百花爭豔的圖案，綴以流蘇帷幔，飾以璽石寶玉。陽光下，一片無邊無際的耀目。
    車內，一女子垂首靜坐，流黃衫子湖色裙，淡藍半臂，素手交疊，微風裏，喜帕輕揚，不時閃現出那百花叢裏傾城的容。
    江碧雲，左丞相之女，年方十六，清麗其容，端莊其品，鳳儀盡顯。還未進宮，便已被寒帝加封為雲貴妃，不知羨煞多少旁人。
    噠噠的馬蹄聲裏，春風勁疾，一路吹花。
    在車轅經過傾雨身邊時，江碧雲忽然掀開落帷觀看街市，玉雕牙琢的容顏上含羞帶怯，似一朵冉冉凝凝盛開的牡丹。
    耀目的陽光刺的傾雨微微趑趄，車轅已經走過了一條街，可是傾雨依然沒有從震驚中反應過來。
    怔愣中，一隻手搭上她的肩膀，灼熱的溫度燙的傾雨不自覺地皺了下眉，精靈絕豔的眼珠裏，一抹倉惶瞬間煙雲模糊。
    “你這保鏢做得倒挺到位。”嘴角揚起一抹不知是讚賞還是嘲諷的弧度，傾雨戲謔地看了宇昊天一眼。她隻不過是出來閑逛一會，他卻還是不放心地跟了出來。
    宇昊天輕笑一聲，對傾雨不冷不熱的態度絲毫不介懷，“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若是死了，那我豈不成了背信棄義的小人。”
    傾雨瞪他一眼，方覺自己生氣的有些莫名其妙，於是轉過頭，自顧往一旁的巷子裏走，邊走邊道：“你知道就好。去找輛馬車，我要去王都。”
    “你認為殺死師傅的人跟相府有關？”宇昊天緊跟在她身後問。俊朗的臉上，樹影子一抖，似片烏雲掠過崇山峻嶺。
    “至少，脫不了幹係。”這世間，恩仇難明。雖然金鳳坊一直倚仗江淮安才在鳳羅立足，可是柳照在相府內被殺，乃她親眼所見，這殺人嫌疑是怎麼也洗脫不了的。
    吹打之聲逐漸遠去，宇昊天怔怔地望著傾雨孤零零地立在光影斑駁的巷口，重重背影隔絕了目光，難測各自的心事。
    “你不想回金鳳坊看看嗎？”他試探著轉移她的注意力，話一出口，便狠狠地咒罵了自己一句。
    搖了搖頭，傾雨低眉斂目，心中湧出空洞的哀愁，原本灼爍的眸子，烏黑似墨。
    想那那紅衣男子心狠手辣，金鳳坊此時恐怕儼然是修羅地獄，即使回去，又有何意義？隻是徒增傷感罷了。更何況，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她去做。
    發覺到她的沉默，宇昊天眉心微皺，手輕輕在她肩上一落，“從鳳羅到天鑒，雖隻有七日路程，但以我們現在的情況不宜走陸路。”
    “那就走水路。”傾雨的語氣不容反駁，掌心裏，妖花紅綃，零落成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