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第24章 夢回芳草思依依(三)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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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泉碧落,昆玉消磨,不過是美麗的錯,初遇天水碧色時鍾山蓮峰之上,秦淮邊竹林裏石亭勾翹的簷牙下,有風於萬千鮮翠修竹碧影裏娑娑而越,輕搖那一曲蒹葭。
    碧衣少年撫琴而坐,抬眼一笑連春光都失色。
    曲中流留,聲聲催魂動魄,勾描著一幅明月出海底,澹澹淩太清的絕妙仙境。
    誰眉心的一滴朱砂痣,一身天水碧成全了你的一世繁華?
    你金戈鐵馬的江山又贈與誰的一場石破驚天?
    道輪回,世始凝結,萬種消魂轉。
    “客人如果要走,你說主人是進去收拾還是不收拾?”柳笙瀾反問。
    楊燁沉默良久,站在無數落花之前,含著淡淡的一縷愁緒和失落,緩緩道:“是啊,既然你知道我要走,那麼有些東西是要物歸原主的。”
    邊言,邊手指攥緊如雪的衣角,仿佛手裏攥著的,是一把冰冷的雪,眼中強忍著不允許泛出一抹悲涼,依然對天水碧保持微笑。
    原以為天水碧是知道他要走而要來送別或是挽留,要把銀質麵具給他是為了要他留個紀念。
    誰知道,真相一旦揭開,竟是這般血淋淋的殘酷無情。
    都是自己一廂情願地會錯意,自作多情地將臆想當為真,含著融融暖意與期待的心被料峭的春寒一拂,明明春暖花開的春令時節卻依舊讓人感覺到隱匿的冰寒刺骨。
    果然啊,那天水碧根本沒將他放心上,救他,不過可能因為他曾經救過他。
    後來又受了他的驚嚇,怎麼可能不會在他走後立馬將高山流水的一切痕跡抹去?
    可就算要與他劃清分界,能否不要那麼明目張膽地將“殘忍”二字刻他心上讓他痛不欲生?
    既然話已直白如此,又何必……又何必為了一個銀質麵具而棄了車馬獨自前來見他,讓他誤生了溫情的錯覺之後卻從天堂直墮地獄?
    是哪,他是南周的天之驕子,堂堂六皇子安定公,玉堂光耀;而他,雖實為北隋二皇子,卻不為人所共知,在外人眼中不過一介草莽布衣,家世凋零。
    他們,怎麼可能有多少交集?
    一味的想當然隻會害苦了自己。
    何況,樁樁件件心不由己的曖昧太過順理成章,向來膽大妄為的自己都有種負罪感,而從無縱情率性而為、詩情才藝冠絕天下的安定公,又怎不更會不去麵對?
    隻是柳笙瀾既選擇走自己的陽光道,豎起高牆隔開距離,撇清關係,卻又千裏迢迢單獨欲將銀質麵具給他,太過讓人匪夷所思他究竟想如何。
    “如果我不去偏苑看看,怎知你將這個留下?”柳笙瀾凝望立於高階之上的他,慢慢收斂了笑意,平靜如波瀾不興的水麵,“你既揭了它,它便該是你的。”
    “你竟是為這點小事大老遠跑來找我?還是為了那管紫玉菱花簫?”心下有些黯然若失,碧色之人平常的淡淡話語卻讓他如刀割剜心一般,頓了下,“紫玉菱花該給你時必定會屬於你,楊某做事一向光明磊落,你又何憂之有?”複又笑了起來,笑意淡薄似浮光,掠不開漫天殘絮,“我是揭下了你的麵具,可惜,後麵隱藏的詩不給我這個緣來感悟。”
    柳笙瀾伸出細瘦清美線條清奇的素手,優美如月下聚雪,接住一瓣飛花,岔開了話題,“你打算現在就走?”
    琉璃白的目光中有一些隱忍的疼痛,仿佛晶瑩的琥珀中凝住的一片葉子,“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一切?”
    夜雨染就的山水碧色微微注目於他,很快又恍若無事一般轉開了,“那麼,你又為何上這鳳凰台來?你……可是在等太子?”
    一語道破天機,楊燁在巨大的震動中怔怔立住。
    而柳笙瀾神情閑閑,慢慢地伸出另一隻手,小巧精致的金線銀絲繡榴花錦囊。
    那正是窅娘給他的裝有他弟弟頭發和發帶的錦囊,隻是不知道怎會在他的手裏。
    似是看穿他的疑惑,柳笙瀾低低的語氣卻是那麼平淡如常,“你帶走了你隨身的物件,卻獨留下銀麵具,確實讓我明白你要不辭而別,但你不經意落下的這個錦囊卻讓我清曉真的是太子拿你弟弟威脅你,而依太子的處事作風,勢必與你最後一談,而你也不是自私自利兩麵三刀之人,所以你也肯定會見他,而你們麵談密會的地點就在鳳凰台。”
    “你不該來的。”楊燁的神色已轉為了如青瓦薄霜似的憂戚,“你來幹什麼呢?”
    他已經決定保護那淺碧的身命,那麼太子柳宏翼此次肯定知道從而不會善罷甘休,這事關成敗,他要救出三弟卻又不能讓天水碧涉險,思前想後唯有單槍匹馬獨闖曹營,因此才選擇不告而別。
    誰知道,他一時疏忽大意,卻讓柳笙瀾身處險境,對自己不免有些氣恨。
    為什麼要跟來。
    你既然一切都明了,也該知道我一聲不響地離開也是為了讓你平靜過自己的生活,讓你心裏不再為難,讓你不至於有任何危險。
    也是……讓我絕了一份對高山流水的癡心妄念。
    可是,你為什麼要來。
    夾道的杏花開得如冰綃暖雲,柳笙瀾抬頭去看那長勢很是簇擁的花朵,半天連綿的粉色挨挨擠擠密密匝匝間,隻看得見一星天色碧藍,“有些事,有些話,我也該跟他當麵說清楚,把該了結的了結,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楊燁微微揚起嘴角,狹長的鳳眸中有幽然的火簇,透出微藍的光澤來,似是懂得的憐惜,卻更是頗有心疼,“其實真正係鈴的是我,我要借兵才接近他,可是有些事還是我能控製,因此該由我解決,而不是你。”
    柳笙瀾的歎息輕巧如蝴蝶緩緩落在楊燁耳邊,“你不懂的。”
    “什麼叫做我不懂?!”楊燁的目光灼灼如火,微冷的空氣被他深深吸入胸腔,呼吸間有錐心的焦痛,不得不沉緩了氣息,冷了聲,“這裏不關你的事,你東西送到了,你可以走了。”閉了眼,緊緊地。
    直到此時,他才更清楚地發現,秦淮河上的星華泛渡及兩次吻時的沉醉,他一直無時或忘,至今也未曾醒來。
    甚至安定公府那次家宴上的玉泉春釀亦讓他更是醉個徹底。
    如果可以,他真的情願時間靜止於那一日,永醉不醒,不至於像現在這樣進退皆是不得。
    乍暖還寒的陽春之際,迎著料峭的寒涼紛紛盛開的杏花如此千姿百態,開得繁盛轟然,一枝一枝,總有悠然,愜意,溫暖。
    那含苞待放的通紅奇葩,雅秀翠嫩,生暖約春;那潔淨如洗的粉嫣之色,若通體雲霞,浪漫招展,不拘一格;那轉淡欲白的花朵,素雅高潔,清麗秀媚。
    滿腔滿肺的清幽芳味中,惟見相擁相融的杏花互襯互映,形成滿片的雲霞花海,蕩漾春風,染亮春光,香透春色,如詩如畫。
    鳳凰台的杏花,總是這樣令無限春景異樣婉美。
    可在楊燁眼中,那繽紛零落的花雨卻如嫦娥無奈痛楚的淚,直冰冷到心底。
    柳笙瀾對其話語置若罔聞,立於身邊,一起臨高眺遠,觀千山萬壑,層巒疊嶂,觀山花爛漫,流水平湖,“擇日不如撞日,何況我說過,有些事,有些話,該跟他當麵說清楚。”
    “我最後問一遍,你走還是不走?”楊燁的白衣如同寒冬裏的雪,冷冷地透著決絕。
    天水碧朦朧淺淡的輪廓在漫天紛零層層疊疊的花雨中影影綽綽,輕柔溫雅的嗓音透著堅定不可動搖,“不走。”
    “不走是嗎?那正好。”楊燁不明意味地笑了起來,雙手攀上碧衣纖瘦細秀的肩,清瘦絕美的江南秀骨,硌在手心的感受就那麼直入心間,惹得他幾欲控製不住自己的衝動想要狠狠咬他,“正好四下無人,你知道我惦念的一直是你,而你不一直想要那管紫玉菱花簫嗎?你既然那麼在意她的感受,也是該為她做出犧牲的,如何?”
    “你不是發過誓不會再輕易冒犯我嗎?你不要讓我從此認為我看錯了你。”碧色的人側臉相對,低低的聲音含了冷意,“不要讓我……認為你和他一樣是個出爾反爾的人,不要讓我……認為自己識人不明。”
    “是的,可是你不走,那麼我更樂意接受一享紫檀的芳雅。”楊燁笑得愈加邪魅放肆,“你不肯走,剛好我很好奇撕了你的衣服後,露出的春光會是何等旖旎的好風情。”
    柳笙瀾明顯感到再次的不自然,掙紮無法不如從容以對,僵持之間無奈對上他狹長的鳳眸,“我是不會走的,與其被你羞辱,還不如你一劍殺了我,這樣,你和太子之間也就彼此各安。”
    “你……”楊燁又一次在夜雨滿身之人麵前語塞,卻萬分糾結地將他一把扯過擁入懷中,“我不會殺你的,你為何總要逼我?”
    柳笙瀾歎了口氣,你怎麼也認為有人逼你。
    天水碧有些倦怠地慢慢側過頭去,靠在琉璃白的肩上,隻想暫寧片刻,而已。
    楊燁呼吸瞬間停滯,幽幽的紫檀撲鼻迎麵,繚繞不去,淡雅無痕,那般蠱惑人心,卻教他再不敢輕舉妄動。
    他該怎麼辦?
    他究竟該拿他怎麼辦?
    春風中杏林悠悠,花香陣陣,讓人頓生幾分醉意,遙可聞得秦淮河上浣女杵樂的節奏那麼輕盈,快樂,幾可想象,當堤畔林中薄霧還在纏綿的時候,她們便已早起,披一肩風霜,著一襲帶露心情,款款而至,漂洗日子,漂洗風景,還原生活本真。
    那條穿越金陵的秦淮河終年不息地流動,帶來水汽的滋潤,滋潤得讓人可視可撫,深陷於煙雨的華滋之中,柔和了肌膚,唇齒間漸漸潤澤,淡淡的紫檀鄉縈繞胸懷,讓人心思安然。
    靜靜地包著山水碧色,靜沐在暖陽下,周遭都變得那麼安靜,靜得唯有心底通透無聲,天地之間,隻有他們兩人寧靜雋永。
    如果,他們能一直這樣安寧相擁,不再被紅塵俗世紛擾,多好。
    楊燁輕輕淺吻了懷裏人光潔的額,然後,微微閉上眼,享受這難得的寧靜。
    天水碧微有蹙眉之意,但勝雪的白衣掌心那樣溫暖,那種暖意,一點點透過他的皮膚傳到他的身上,叫他安定下來。
    很奇怪的感覺,自己是別人的仰望,是別人的依靠,是可以讓人心生寧和的力量,可這麼多年來,卻隻有這襲明華燦爛的白衣,是唯一能讓他稍作小憩,令他安定之人。
    卻也讓他安寧之餘,也有些不知何措。
    潺潺的秦淮河水在鳳凰台邊緩緩東去,琉璃白靜擁著天水碧佇立河岸之上的鳳凰高台,聽水波溫吞而柔軟的流動,有一種細微不可知的脈脈溫情隨波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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