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第19章 醉拍闌幹情味切(六)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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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燁麵露帶惱的笑意看著那抹天水碧,卻什麼都不說。
    紫玉菱花簫和九霄環珮琴,不僅是盛世的象征,更是忠貞不渝愛情的表現。
    雖然並非多數世人認為的表象情感。
    可柳笙瀾竟為了別人想要的丟了自己這讓他內心突生的怒意無從解釋。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一身琉璃白的男子笑意更深。
    熟悉的危險感。
    柳笙瀾輕往後退了半步,卻依然猶自有些不甘願,避重就輕,“我知道,所以特來問你可否忍痛割愛。”
    在甄娥皇尚未受聘嫁予他之時,便從未停止對殘譜和紫玉菱花簫的追尋,嫁他之後雖得了殘譜,但沒有紫玉菱花簫那麼盛世殘夢也隻能是水落空風的幻影,哪怕夫妻二人共剪西窗燭,同話巴山夜雨之時,她也總是念著這管玉簫。
    柳笙瀾隻好不再說話,安安靜靜地擁著她看春暖花開。
    彼時韶華閣下的朱漆鏤花長窗半開著,有和煦的風帶著甘甜的花香緩緩散入,仿佛一雙玉手試探著輕輕半卷起重重鮫綃帷幕,似置身海市蜃樓幻境之中。
    看著濃烈繁盛如火中盛開的牡丹般極豔的女子若天邊夕陽下最綺豔一朵彤雲的姿容,怎麼舍得她牽腸掛肚熬出心病?
    可尋訪許久卻總不如願,連慣於風月花柳的韓忠節也探尋不到。
    這紫玉菱花簫仿佛真為稀世珍寶,得到的消息總是無疾而終,不是烽火亂戰,便是怪力亂神,那般繁錦華綺的盛世都成了空風幻影,隻怕那管玉簫亦是湮滅灰飛。
    直到精通音律擅書畫的他於秦淮岸邊彈撥九霄環珮,聽見了楊燁紫玉簫的非凡音色,冥冥之中真遇海底夜光神珠,憑經驗及曾看過的史料記載,隻消一眼便萬分確定那便是遍尋不見的紫玉菱花簫。
    一想到曾經娥皇收到紫玉菱花簫可能已毀於亂世戰火的消息時,一度食不安睡,寢不安眠的傷心欲絕,他便發誓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滿她的心願。
    那豔若牡丹、麗如鳳凰的女子怎麼能煩惱憂愁,她應該是遠離風波雍容典雅生活一世的華貴女子,不能讓她受半絲半毫的傷害或委屈。
    為此,他思慮良久,還是下定決心來到偏苑找楊燁協商。
    對於紫玉菱花簫與九霄環珮琴難為外道的塵封過往,他也是多少清知於心的,盡管做了最壞的打算,但就憑楊燁亂世少有的一念真誠,他堅信他絕非趁人之危的小人。
    楊燁俊美非常的英顏上微含了一絲冷意,極力撫平自己的心緒,再看他時,已有了平日的儒雅貴氣又不失英挺從容,“你應該是為了娥皇才跑來我這裏討玉簫的吧?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我乃習武之人,哪裏懂得弦歌音韻?況且我還是唯一發現安定公向他人討要心愛之物的。”
    縱然楊燁確實沒做出令柳笙瀾失望的舉動,對他討問玉簫的輕辱也不影響他的心境,但連名帶姓喚他妻子的名諱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柳笙瀾睫毛如蝶翅輕輕一挑,月眉微蹙,似有不悅,但優雅的風姿依舊清靈飄逸,清雅絕塵,“楊燁,娥皇是你能叫得的名字嗎?”
    楊燁心中淒然,神情卻始終淡定俊貴,眼中閃過的一絲傷懷迅速隱沒,“對,差點忘了,安定公與夫人比翼連理人人稱羨,我這個外人唐突了,不該逾矩。”
    就算再不堪,也要維持住自己的尊嚴,何況多年的南北闖蕩以及自幼的種種訓練,不管文藝還是武術,早已讓他學會了泰山崩於前也表麵波瀾不起。
    自幼學文的範圍也不曾接觸作詩歌舞,那些在他看來甚為無用,因而他不懂優伶的路數,而且還不過一個女子。
    況且紫玉菱花簫如同自己的命,不可分割,不能舍離。
    其實從不後悔遇見柳笙瀾,若是沒有月夜下根植數萬棵亭亭修竹石亭裏的驚鴻一瞥,他將永遠不再見到他,那次救他躲過冷箭時白日裏的舞低楊柳歌盡桃花,亦萬分慶幸騎馬揚鞭經過的人是自己。
    很想對已逝的同樣來自江南的母妃談起。
    母妃,您說對了,江南,的確日出江花紅似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隻是因為遇見了他,那個哪怕流連紅塵十裏亦清雅得令人歎服的滿身夜雨的男子。
    也許,這一切都是早已在三生籍上注定了的,他們無法回避的美麗邂逅,哪怕日後可能兵戎相見,閉上眼,觸手可及,睜開眼,相隔萬裏。
    這天水碧色已深洇心中每個角落,所以他見不得柳笙瀾為了這點小事而有所牽念,壞了滿川的秦淮煙雨,尤其見不得他為了那傲然牡丹花上起舞的金鳳而如此。
    體內的熱血沸騰著,莫名的燥熱,莫名的心煩意亂,悲傷的情緒,絕望而痛苦的心情,彙聚成強大的浪潮,似欲將理智全數湮沒。
    那細秀的月眉應當永遠舒展,而且必須是得為自己而舒展!
    當發現這危險的起心動念他已一手攬住天水碧色纖瘦的細腰,一手抓住那如月下聚雪的素手,冰涼的指尖,雖涼,卻貴不可言,也雅不可言。
    窗外,是湛藍的天空,萬裏無雲,清風不解語,翻開發黃書卷,夢中身,朝生暮死一夕戀。
    “柳笙瀾,你的桃花可真旺啊。”白衣邪魅而笑,清俊的五官在天光微照下魅惑異常,語氣卻溫柔得如山風從雲來,“想要紫玉菱花簫,不如送你去找楊貴妃,別把同樣的姓認作同一個人。”
    柳笙瀾呆楞地看著素日英挺逼人的白衣男子此時邪魅惑人的神態,及君臨天下唯我獨尊的不容辯駁誌在必得的狂霸氣度,那抓緊自己素手的溫熱白淨的大掌,順著自己秀雅雪玉的清瘦手腕,緩緩撫過天水碧的袖子,向上繞過自己消瘦的肩,拂落點點的嬌粉凝脂,輕柔的舉動像怕驚起荷塘深處的一灘鷗鷺。
    “一樹的桃花,拂了一身還滿。”楊燁溫言軟語地慢慢吟出柳笙瀾所做的一句詩,修長的手指繞過一縷泛著紫檀幽雅清芬的烏發輕嗅,然後放開了他。
    天幕上間或有群鳥飛過,翅膀扇動的風一陣一陣的襲來,便有片片輕羽晃晃悠悠地從空中飄落下來,伴著簌簌而落的花瓣,明晃晃地灑下一片花雨。
    “桃花?”柳笙瀾看著飄落地上的粉色花瓣,有些不可思議。
    楊燁抽出係於腰間的紫玉菱花簫,就在柳笙瀾長出一口氣未及細想之際伸手將玉簫的一端直指他的眉心。
    玉簫的紫色中透著一些絲綠的溫潤,色澤流瀉的光亮滑至那端,離一目重瞳不過一寸。
    那簫端的淩厲之氣如同烈日下的花朵,忽然綻放,忽然凋零。
    但那天仙化人的天水成碧卻衣帶臨風,唇邊突然綻放無所謂的微笑。
    有跡可循的清雅絕美現在麵對生死一線竟完全成了一幅畫,美得讓人膽戰心驚。
    方才拉扯時柳笙瀾一頭如瀑秀發飄逸地散瀉而下,額前的碎發也柔媚地遮擋了一邊水眸,似笑非笑的冰雪秀顏隱隱透出妖嬈嫵媚。
    楊燁徹底敗下陣來,就差舉白旗投降。
    柳笙瀾似乎天生就有種蠱惑人心的本領,每回在自己狠硬心腸試探著佯欲了結他性命的時候,他總是略揮衣袖風輕雲淡地笑對生死,那滿不在乎的神情讓他總下不了決心,縱憤恨得咬牙切齒也無計可施。
    何況,自己已暗自內心對天發過誓要護他一生一世,不想亦不願反悔。
    “你想死?”試探了又一次還是這般,楊燁的輕聲似破碎了一般清冷,憂傷而無奈。
    他不敢繼續問下去,生怕柳笙瀾過往那些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真會粉碎了這一身江南秀骨,怕他輕描淡寫道出的答案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翻覆千萬遍,遲遲不敢。
    可是柳笙瀾卻始終微笑,等待解脫,“不如歸去。”
    “你!”楊燁微挑眼角的美麗鳳眸有掩飾不住的沉重憂色,“我……”
    錦瑟年華誰與度,莫問情歸處。
    驀然想憶曾念到的這句詩,惟覺滿心滿肺的傷感。
    一怒之下揚手欲擲玉簫於地,卻被一股力量頑強阻擋。
    碧色的清淺身影笑得優雅,江南秀骨,天水成碧,卻在特殊時刻迸發出驚人的力度,“玉簫何辜,竟欲毀它?”緊握玉簫,堅決不放。
    “你又何辜,竟欲求死?”楊燁心底怒意分明,望著眼前身高略低自己一點的煙雨碧色,兩次吻他時紫檀縈繞的幽香記憶充盈腦海,令他欲罷不能,更不準對方心裏眼裏還有那朵盛世牡丹的蹤影,“你若敢死,我就毀了玉簫,你夫人也休想再做盛世之夢,我,還有我的胞弟,將來定掃平你們江南,燒毀你們的金陵城!”
    “為什麼?”柳笙瀾不解,“你不是從無殺我的打算?”
    你若是真那樣做,和殺了我有何不同,倒不如現在便結束我的性命,總好過那時與你為敵。
    “我……”楊燁心中激冷一痛,隨即正色,“總之,隻要你好好活著,紫玉菱花簫定雙手奉上,否則……你心裏清楚會有怎樣的後果。”微微低下頭,靠近他,忽然唇齒間吐出不像他會泄出唇的一句話,“況且,紫玉菱花簫可是無價之寶,你……拿什麼跟我交換?”
    一目重瞳色重如墨,楊燁確切地從它如墨的顏色裏讀出些驚怒。
    重瞳色澤本就極深,若心中起了波瀾則更是深重不見底,這讓楊燁感到很有意思,也隻有這樣的碧影,才像個食人間煙火的人。
    柳笙瀾心中一唬,楊燁的神色愈來愈邪魅,愈來愈放肆,狹長的鳳眸裏隱約似有什麼東西強烈得掩藏不住急欲出路,無所顧忌地瀉露出來。
    這樣的楊燁……柳笙瀾想起上回那兩次的吻,他不可再觸及這樣的禁忌一錯再錯。
    放開緊握玉簫的皓雪素腕,楊燁眼中清晰燃燒的欲念讓他再無法維持往常的淡定自若,直往後退的時候楊燁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他的袖子夢地將他扯入懷中,舉動之大竟弄倒了他身後的白紗底水墨繪蘭草水澤的精致屏風,浮散飛舞起些微細塵碎屑。
    “楊燁。”柳笙瀾重瞳如墨,那深重的色澤明顯翻滾著怒意,“你究竟意欲何為?”聲音低沉得令人生畏。
    煙雨錦繡堆裏長大何曾受過這樣的無禮對待,手腳更發冰涼。
    “意欲何為?”唇齒間曾經縈繞的紫檀幽香又讓楊燁懷念不已,“你說呢?想要紫玉菱花簫必須付出代價,你想好了沒有?”
    他不完全是故意,也是為了弄清一些事。
    “楊燁。”柳笙瀾軟嗓此刻異常低沉地連名帶姓叫他,似乎如此才能叫醒陷於沉昏夢魘糊塗混沌之人,阻止他的輕舉妄動。
    楊燁不再多費唇舌,隻想聽從本能的指引,聽從心中的意願,二話不說便俯身吻他,而他則偏過臉沒讓他得逞,但剛要開口喚人之時封住唇瓣的卻是那白皙的手心,他真的氣得沒辦法,隻能瞠大秋水明眸直瞪著他,帝王之相的一目重瞳眸色深得似能滅頂。
    那一瞬間,楊燁安然的神色微微一亮,似跳躍的燭火,“你也有怕的時候,真有意思。”
    柳笙瀾氣極,偏偏口被楊燁死死捂住無法叫喊,而纖細單薄的身子又被禁製無法動彈,隻能蒼白著臉色瞪著他。
    楊燁以促狹的笑迎接他的冷淡憤怒,湊到他白嫩的耳垂輕輕吹氣,惹得懷裏的碧色煙雨渾身一顫,更得意地才開口,“我說過,你要付出代價,隻要是我想要的代價,紫玉菱花簫我必定雙手奉上。”
    而且作為娶你的聘禮雙手奉上,楊燁在心底堅定地補上這麼一句。
    柳笙瀾隻是無奈地瞪著他,掙不脫他的力道隻得冰冷以對。
    同是男子,他怎不知道楊燁所說的代價是什麼?
    紫玉菱花簫和九霄環珮琴的悲秘……
    他不能,也不允許讓某些改變直直闖入自己的生命中。
    盡管,他並不在乎世人的評論或世俗的目光。
    盡管,和他在一起時,他確實心念激蕩,心中如開出無數聖潔雪白的花朵,更感如明光曉映,於無底無盡的黑暗之中驟然照耀在他的心上。
    盡管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中,他已不顧這會引起雷滾九天滔天大浪的禁忌,而產生了心馳神往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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