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 第55章(下)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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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盤古開天以來遺留十二枝天胄,念以尊貴處處寬容,朕自認為待你們已是不薄,未料想會將天胄一族縱到這般無法無天的地步!你們眼中可還有六界!?可還有王法!?”
淩霄寶殿之上,天帝震怒,無人應聲。
“陛下,念在小兒還未鑄下大錯,懇請網開一麵啊。”
一向不為人下的老君爺難得的弓了腰身,死死捏住笏板的手指骨節用力到發白。
“網開一麵?”
冷冷的哼出一聲,十二串冕旒玉珠被震得顫了顫了又顫,“上次逆天之事已是顧及情麵,再一再二難道還要再三不成?你們把天下蒼生,倫常法理當做什麼了?!”
大殿上無人敢答,老君爺拉著一張臉頓了半刻,一片寂靜中,隻見君卿抬起頭,上挑的唇角永遠都保持在同一個弧度,“我的罪,我自己擔。”
“孽子!你還不知你犯下的是何等滔天大罪嗎!?”
水袖拂地,老君爺嗔怒的神情讓君卿心口一陣疼痛。
雖說平日裏不講情麵,可終究是血親。
小君爺的十指收緊,居然乖順的垂下了頭不再發一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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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歡找到淨空時,老和尚正一副老神在在摸樣端詳一本剛剛抄寫完畢的誦經,眼角瞥見了合歡,便放下手裏的薄本,笑道:“醒了?”
合歡點點頭,張口要問什麼,然而話語徘徊在唇齒間,半天都沒吐出一個字。
淨空的臉上依舊是萬年不變的溫善,不疾不徐的語氣像是已經把人參透,“我知道你要問他在哪裏,但之前,我隻要你回答一個問題,可好?”
“好。”
“你可原諒他了?”
“沒有。”
不出所料的回答,淨空隻是淡淡的像敘述般的道:“如果一個人為了你寧願把自己的命都搭進去,還有什麼不可原諒的?”
合歡低順著眉目,將心中不斷翻湧的猜想埋得更深,“命是命,情是情。”
“嗬,好一句命是命,情是情。”
從經閣上拿下了另一本誦文,淨空又道“佛曰六根清淨才能遁入空門,如今你六根未淨心存雜念,還是先將塵緣了斷再來吧。”
“師父!”
合歡萬萬沒想到淨空會趕自己走,“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語氣都帶上了幾分哽咽,“徒兒,徒兒知錯了···以後斷不會再與他往來,求您不要趕我走···”
淨空輕歎一聲,彎腰將跪在地上的人扶了起來,“當初我救你,就已違天道,果然天理有償,既然你心存我佛,還是先下界做個俗家弟子吧,何時了斷了因緣,我自會尋你。”
如初見時一樣的話語,這一等,又要等到何時呢?
合歡見淨空是鐵了心要趕自己,便不再多話,行了禮,退後幾步止住,“我,我想問他在哪?”
“他?”老和尚回過身,目空一切卻又收盡萬物的眼底泛出幾縷微光:“佛曰緣起即緣滅,他心在哪裏你會不知?”
“我····”合歡知道淨空是在與自己打啞謎,料想根本猜不過他,隻得說出實話:“我想去找他,求您指點。”
“隻要有心,無所謂身在何方,不是嗎?”
淨空看著合歡,笑得一副慈悲。
“您,是不打算告訴我了?”
合歡稍稍抬起頭與他對視。
淨空淡笑不語。
“我明白了,多謝大師指點。”
躬身退出殿外,遠方灼燒如晚霞的金雲將視線映得恍惚,白牆青瓦,櫛比鱗次,有那麼一瞬間合歡心中空蕩蕩的,不知道自己今後還能做什麼?
下凡的落腳選在與當年同樣的小破廟裏,廟裏的僧人不多,對合歡這個留了長發的俗家弟子卻總是帶有戒備。
深林小徑,少有人來打攪安寧,清晨時鳥飛雀鳴,落暮時山隘影沉,在破廟外的石台上,常常一坐便是一天。
原來光陰如此之短。
縱使已有了千年的修行,合歡也不禁感慨,好像一個怎麼嘮叨都講不完心中話的老頭,廟裏的和尚每每被他念煩了就會將門鎖上,一天都不給他飯吃。合歡倒覺得無所謂,反正仙體已成,餓是餓不死的,但那種絞痛空虛的滋味卻著實讓他難受。
多少年沒有這種感覺了呢?
耳畔忽聞一聲鍾鳴,轉眼間又是一年春天,滿木的山花開得絢爛,合歡正蹲在廟門外照顧自己心栽的墨蘭,不經意間一瞥,就望見兩道熟悉的身影。
墨綠色的青衫拉著一叢白衣,順著蜿蜒的石階舉步而來,緩緩的踏著似乎有些漫不經心。
眉梢輕挑,眼瞳彎下,嘴邊露出兩碗可愛的酒窩,合歡笑道:“是你們啊。”
已經有多久沒有見到熟人了呢?
朝花夕落,短暫得也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凡人的壽命不過百年,而對於百年間都不曾變過分毫的合歡,廟裏人早已把他當做神明供養。
隻是,時間還是會改變些東西的吧。
“上邪!”
燕兒還是睜著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黑漆漆的寶珠似的一閃一閃,他被玄青牽著,一張小臉因激動被染成了粉紅。
“燕兒。”
合歡淡淡笑著,將沾滿泥汙的手在衣服上蹭幹淨才走過去捏他的臉蛋,“胖了呢。”
燕兒傻兮兮的咧開嘴,“可不是,每天吃了睡睡了吃,不胖成小豬就不錯了。”
這世上的不幸再多,也總有幸運的人。
合歡笑笑,沒再說,轉身將兩人帶進門,對上玄青那對冰冷的雙眸時輕輕叫了聲:“天官。”
玄青還是像從前那樣昂著下巴不屑理睬他,衣袖一掃而過,獨留合歡在原地苦笑。茶水端上,燕兒被一群小和尚捉去逗弄,沉默從他離腳的那刻開始,一直持續到茶水微涼,合歡起身去沏壺新的。
屋內殘影斑駁,檀香縷縷,隻是一轉身的功夫,便聽到身後人道:“你這些年,過的可好?”
住了腳步,站在門口的人沒有回身,捧著茶壺的手指摩挲在粗糙的胎麵上,回道:“無所謂好與不好,凡人一世從韶華到白首對我來說不過轉眼一瞬,唯有恪守修禪才是我要做的。”
“哦?你真這麼想?”
玄青啜了口涼掉的茶水,品著舌尖上苦澀的滋味道:“那他呢?這些年你可想過他?”
望著背光而立的身影,唇邊翹起三分譏諷,“當初你有什麼資格利用他人的錯誤來懲罰他?他是被你逼到了絕步,前世的罪憑什麼要讓今生來還?縱然是高高在上的神君又怎樣?眾人都說他無情,無情之人難得有情,便是動真的了,你又怎麼下得狠心去報複?”
合歡不語,握住紫砂壺的手指驟然收緊,呼嘯而過的轉身,一身紅衣翻揚,緊緊拽住了玄青的袖口:“他在哪?”
“嗬,現在想起了?”
冷冷的對向合歡,玄青一字一言的道:“晚了!”
是啊,晚了,縱然有人了悟,縱然有人不再固執,也已經錯過了太久···
本是要滅一魂一魄的小君爺在自己爹爹的苦苦哀求下終於保住了真身,被罰墮入輪回苦修三世,修得圓滿後便可重回天界,然而何為圓滿,天帝並未給出答案。
於是老君爺隻得一世又一世的尋找自己的兒子,並保他能在短短的百年間平平安安。
眾人都說苦了這位年邁的神君,然老君爺卻沒覺出半點苦,至少當初沒有給兒子的,現如今都補回來了。
人生如白駒過隙,轉眼間歲月流轉殆盡,合歡在玄青與燕兒走後終於出了山廟,他背起了行囊遊走於四方,每遇到耽於苦海的人便隨手拉一把,也算是積一份薄德;每路過一所寺廟便會叩首一拜,在磕完第九百九十九個的時候,希望能遇到自己一直心心相念的那個人。
山河萬裏,寒木春華,走過的路越來越多,鞋子磨破了無數雙,希望卻始終沒有斷過。
就像是那些年你尋我一樣,這次,換我來尋你。
合歡的嘴角總留有一絲溫笑,眼瞳閃爍,至少還有有回憶陪伴。
不知是哪一年的一年春回大地,路過一座小村莊時,被村口的爭吵聲擾亂了心神,合歡抱著雙臂好笑的看著一群半大的孩子被一個四五歲的小孩追打。
小孩的衣服髒得不像話,嘴角都被蹭破了,合歡蹲下身,從口袋裏掏出一把碎糖塞到他手裏,笑道:“你怎麼可以打人呢?”
眉目間殷紅的朱砂痣一晃,幼齒的童聲辯解道:“是他們家小妹先看上我的,非要嫁我,他們嫌我沒爹沒娘就要打我不老實!”
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合歡站起身拉住小孩的手,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名字,隔壁家的大嬸說我媽生下我就死了,我爸一直都沒回來。”
合歡摘下包袱,從裏麵掏出手帕替他將嘴角的的血汙擦幹淨,看著一張還算俊俏的小臉道:“既然這樣,以後你就跟著我好不好?我給你名字,就叫君卿。”
“好!”
又是一聲脆亮的同僧,捧著糖吃得正歡的某人連嘴角的弧度都如當初一摸一樣,“大哥哥,你長得真好看,比隔壁家的孫寡婦還好看,以後我娶你好不好?”
若是被旁人聽到,指不定要怎麼教訓這個不知輕重的小猴崽子。心道他還真敢說,合歡彎下腰,四目相對時,有人的視線模糊了。
一心一意,像是對著千年前那個一身湖藍手執折扇翹唇微笑的他,鄭重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