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節 鎮霞關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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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講得津津有味,我早已睡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等他發覺,將我拍醒,道,好小子,我說不講吧非纏著師父給你講,給你講了你倒不稀罕聽了,睡得跟小狗似的,看這口水流得。
我咂吧咂吧嘴說道,師父,我的素火鍋呀,我的素火鍋呀,我可是還沒吃東西呢。
如此將養了四天,終於可以下地走路了。
師父為此事還被住持狠狠訓斥一頓,住持問他,難怪你說隻會念經的和尚成不了佛,原來是要用打的對吧?師父隻得腆著臉笑,反正住持也不能把他怎麼樣,於是再三向住持保證以後一定杜絕棍棒教育,拒絕體罰,並領受責罰刷了三天馬桶才算過去。
到了第七天上,已是臨近清明時節,毛毛雨下得人百無聊賴。所謂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路上的行人還沒斷魂,一位在寺中帶發修行的居士倒先圓寂了,臨終遺願要將屍身火化送往老家安葬。也不知師父發了什麼癔症,向住持請了法旨,由我們師徒兩人負責護送回鄉,於是一大早就打點行裝,拿上砂盂,戴上篾編的帽子,披了蓑衣,將骨灰瓶用一方白巾一層油紙包了,背起便踏上了去往西南方向鎮霞關的路。
師父和我一路徐徐而行,不快不慢,趕到鎮霞關這位居士家的時候剛好是清明的清晨,待交辦了相關事宜,師父便堅辭道別。
我心裏免不得有些埋怨,心說這位居士家境頗豐,這番辛苦趕來,八九十裏道路走得我腰酸腿疼,白事上怕是少不了一番精美素席款待酬謝,偏教師父給攪黃了,真是沒口福得很。
我道師父要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了,不曾想他神神秘秘的對我說道,一心呀,為師已經打聽到那位女施主夫家的衣冠塚就葬在這鎮霞關海邊一座小山,清明時節想必免不了前來祭拜,你便隨師父一起去探望一下吧,如果這事日後成了,此來也算跟她的夫家有個交待,等回寺裏,你可要把嚴口風,住持問起,還要幫師父圓個場子,知道麼?
我就知道裏麵肯定有什麼蹊蹺,不過看在又可以見到那個小女孩的份上,我堅決跟師父保持統一立場。
師父也隻打聽到大略位置,我們隻好沿著鎮霞關海岸搜尋。
沿海邊境近年屢受海匪侵擾,隻是北方與韃靼的戰事頗為吃緊,朝廷對此力不從心,沿海港衛形如虛設,隻在稍大的一些碼頭左近置些兵衛,其餘大部分抵抗力量都是民間自發組織或當地官府招募而來。鎮霞關一帶地處福建行省北端,當地人多信奉楊老爺,楊老爺奮殺漁賊救濟漁民的事跡廣泛流傳,青壯義氣的民眾自然少不了群起效之,故而聲威頗壯,小股海匪斷不會輕易來犯,而沿海區域又多小島暗礁,大批巨大的八幡船也難於停駐,故而卻是相對平靜的所在。
饒是如此,海上陸上仍有不少各地被擊退後竄逃至此的流匪,他們大多精通漢語,換上漢人的衣服,稍稍易容變裝,便與國人無異了。當地偶有漁船被毀、糟蹋婦女的事情,多半便是這些人所為。
師父也是存了一份擔心,步子不免走的急迫,我又哪裏跟得上。轉過一道小丘,我已經累得氣喘籲籲,坐在一塊圓形石頭上,再也不肯起來了。
師父道,一心啊,再撐一撐,再撐一撐,應該差不多了。
我喘口大氣,道,師父啊,您別蒙我了,您要是知道地方的話還用這麼跟沒頭蒼蠅似的到處跑麼,我就歇一會兒,一會兒就好,你說我屁股上的傷剛好,也經不得累不是?
師父隻好在我旁邊坐下,道,好吧,一心啊,其實為師自己覺得這事天那麼重,可你說誰知道女施主會是個什麼意思呢,也許師父的關心於她根本一文不值罷。
我聽出師父心中的掙紮,忙道,不會不會,世間之事,你有所欲,則必有所與,別人需不需要你現在無法知道,但你若不去嚐試,便是永遠無法知道了。
師父歎口氣,道,一心呀,師父是怕熱臉貼了人家冷屁股,還枉自壞了出家人清譽。
一口氣尚沒歎完,就聽自小丘後麵傳來女人的呼救聲。師父轉頭一看,這下不得了,可不正是那位女施主麼?她抱著那小女孩在頭前跑,後麵追了兩個潑皮,一副精蟲上腦的樣子,哈喇子都要流出來。
師父大喝一聲跳將出去,三步並作兩步趕到女施主麵前道,施主莫怕,待貧僧教訓他們!
女人驚疑未定,看看師父,師父咬了咬牙,道,一心,跟兩位施主往碼頭方向跑,這裏交給為師處理。說罷揮了揮袍袖便殺向來者。
我無暇多說,叫道,跟我來!
三人跑了多半柱香時間,沒曾想這女施主爆發力這麼強勁,抱著小女孩還竟然跑到了我前頭去,一邊跑還一邊喊,快,快!
眼看已經可以望到前麵不遠處的碼頭,跑得我兩眼發花,兩腿打顫,忽然一人竟而越過我直奔向兩位施主。
我心道壞了,停了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人僧衣布鞋,背上還搭著帽子,不是師父卻是何人?
女人看到師父追上,趕緊停了腳步,將女孩放下,問道,大師,您沒事吧?
師父將右手藏到身後,忙道,沒事沒事,小小蟊賊,豈是我的對手,出家人不枉造殺孽,我已將他們放倒了。
我看到師父右手不斷有血流出,流在沙灘上,竟是滴了一路,著急的跑過去拉過他的手問道,師父,您傷到哪兒了?
師父臉色發紫,嘴唇蒼白的尷尬笑笑,道,小傷,小傷,不礙的,本來沒事的,誰知剛把那兩個解決,又從遠處過來十數人,個個舉著東洋刀,合著這兩位隻是先頭部隊,主力還在後麵呢,我一個馬虎中了一刀,這會兒快到碼頭,仗著一隊巡邏的官兵趕到,諒他們也不敢追來了。
鎮霞關大大小小的碼頭不計其數,官兵原地駐守人手不足,隻好幾十人結成一個小隊四處巡邏,海匪人數雖也不少,畢竟是敗亡逃竄,自不敢跟官兵硬抗,目下料是安全了。
前麵不遠處就是一灣淺灘,破舊的木橋延伸進海麵,旁邊泊了一葉不知是誰家的小舟,隨著海麵微微起伏,海風吹在耳邊,更顯安逸寧靜,我想,除卻方才的慌張逃命不說,這可真是暢談人生、述說理想的好地方。
女人說,大師,這會兒應該不會有人追來了,趕快到前麵碼頭我幫您包紮一下傷口吧。
師父唯唯稱好,剛才裝硬漢,看到女人受了感動,這會兒又裝起脆弱了,拿眼稍瞄著人家,還沒忘了哼哼唧唧的叫喚,一邊叫喚一邊向我使眼色。
我是個識相的人,對於師父的小陰謀也樂見其成,便拖了小女孩的手,說道,阿彌陀佛,不要嚇著小施主,我帶她先往前走著。
女人看我一眼,釋然一笑,道,小師父真懂事,看好妹妹。說罷還摸了摸我的光頭。
小女孩一句話不說,乖乖的讓我牽著,沿著沙灘而行。
走出一段路,她問,光頭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我單手施禮,道,小僧法名一心。
她比我矮了一頭多,便歪著腦袋又問,一心哥哥,你為什麼不問我叫什麼名字?
我說,你便是你,隻此一個,叫什麼名字與我都沒有不同。
她嘟了嘴不再說話,另一隻手前後甩起來,大步大步的走在沙灘上。
我想這小女孩膽子不小,剛才的場麵沒嚇著她,倒是我想來還有些後怕。
又走一段,她看我不說話,忽然停住,說道,我叫萍兒。
是啊,萍兒,如水上浮萍,隨波而走,一如她的母親。
我不停步,輕輕拉著她繼續走,隻見她跑先一步向我扮個鬼臉,道,羞,羞,你的屁股,嘻嘻。
她不再說話,隻是神采又變得飛揚起來,開心的走在一邊,每走一步便會踢起一串泛著霞光的美麗水花,點點落上我的僧衣。
此刻我忽然覺得,我可以牽著她的手一直走很久很久,穿越千年萬年,海岸綿長,而前邊的路似乎也不會有盡頭。黃昏的碼頭遠遠的被我們落在身後,早看不清碼頭上女人為師父包紮傷口的身影,化為兩個圓點,如遠處海麵上方已嶄露微光的星星,弱弱的照著我們前行。我想起她說的話,看好妹妹。我的步子堅定起來,肩頭也重了起來,回頭一看,原來不知何時她已爬到我的背上。
PS:鎮霞關今屬浙江省行政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