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 第十八章 天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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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蜉蝣的手總是冰冷冷的,事實上,他身上也是冰冷冷的,就算背著他也感受不到多強烈的溫度。
要形容的話,他就像一隻陶瓷,擺在那兒總是冷的,然而有點熱度他又會被捂熱,等到溫度消失了,他又變得冰冰涼涼。而發燒中的翠蜉蝣,就像裏頭裝著滾水的陶瓷,看起來還是冰冷冷的,但身上的溫度卻燙得嚇人。
重昀有些擔心,再熱點的話,這人會不會真像陶瓷一樣碎掉。
他那兒正一片胡思亂想,床上的病號卻眼睫輕顫,慢慢掀起眼皮。
“嗯……重昀?”
翠蜉蝣低聲咕噥,手從被子裏探出來,晃晃悠悠要去抓重昀的衣袖。後者箭步起身上前,抓著翠蜉蝣的手將之塞回被子裏。
“你病了。”重昀看著翠蜉蝣的眼睛認真道。
病號嗚咽一聲,慢慢側過身,伸出手來握著重昀的手指,而後閉上眼睛,不知是醒是睡。
毛病真多。
重昀好氣又好笑,伸手刮了下翠蜉蝣的鼻子。
病號咕噥一聲,抬手去抓重昀的手指頭。重昀也不躲,被抓到就眼睜睜看翠蜉蝣咬他的手指。
“怎麼跟貓似的。”見人拿自己的手指當磨牙棒,重昀也不惱,手指頭時不時還輕輕動一下,指腹騷過翠蜉蝣的嘴唇,引得咬人的那位打了個顫。
“你無聊……”翠蜉蝣把那滿是老繭的手指吐出來,卻沒鬆手,臉貼著重昀的手背,“陪我說說話吧。”
“說什麼。”
“誰帶你到這兒的?”
“男的,黑衣服,用劍,拿扇子,狐狸眼。”
重昀好笑地去揉翠蜉蝣頭發,結果被人躲開。
“不說實話不給碰。”病號撅著嘴,開始耍孩子脾氣。
“吾言非虛。”重昀認真道。
翠蜉蝣又開始哼哼唧唧。等重昀意識到他這是在撒嬌耍賴,人已經昏昏悠悠,貼著他的手又準備睡過去。
半晌,重昀半閉著眼也準備睡過去,就聽翠蜉蝣悠悠道:“你有家人嗎?”
“有個姐姐。”重昀垂著眼道。
翠蜉蝣立馬來了興致:“多大了,現在在哪呢?”
重昀挑眉:“你要相親?”
翠蜉蝣又躺回去挺屍:“我死了。”
重昀好笑地捏他鼻子。不一會翠蜉蝣滿臉通紅,有氣無力地抬手,想把捏著自己鼻子的那隻爪子挪開。
“吾亦不知阿姐現在何處。”重昀鬆開手,轉頭凝視虛空,“吾自幼便被師尊帶走,阿姐音容如今已不記得多少。”
“但你至少還記得有個姐姐。”翠蜉蝣酸溜溜道,“小宇的情人也有個姐姐,而且很能幹,也很疼人。你姐姐疼你嗎?”
“疼的。”重昀回頭看他,同時伸手去勾翠蜉蝣的頭發,“吾幼年身染重疾,阿姐不眠不休看顧吾,還去百裏關外求藥,入夜了便守在床邊,為吾彈琴。”
翠蜉蝣默然半晌,忽問:“天琴?”
“你怎知道?”重昀一臉詫異看過來。
翠蜉蝣聳肩:“猜的。你還記得那調子嗎?”
“……”雖然對這答案心存疑竇,但重昀終究沒選擇打破沙鍋問到底。他清清嗓子,斷斷續續哼出記憶中的殘破曲調。
天琴源自南國,曲調自是有點西南地區的腔調。重昀記得姐姐彈琴時還要念詞的,隻是記憶久遠,如今已經想不起來了。
翠蜉蝣趴在床上靜靜地聽,眼睛慢慢睜開,隨後又悄無聲息閉上。
現在他心裏塞滿了“孽緣”、“因果”等等字眼。
聽著重昀的聲音,十幾年前的往事潮水一般湧入腦中,幼年時聽見的一切聲音,嘲弄、諷刺、厭惡,一切的一切構成好幾堵厚重的牆,將他堵了個嚴嚴實實;而隨後的關切、擔心、讚許,交雜著又變成一個錘子,將厚牆砸了個稀爛。最後的餘音隻剩一曲天琴,與當下這男人哼的調調重疊一處,如同當年一般,將他心中的怨怒慢慢安撫。
跑調了,比不上原曲通透輕靈,卻還算差強人意。
翠蜉蝣蹭蹭重昀的手掌,漸漸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