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 第一章 蟲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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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伏的最後幾天,天氣熱得讓人叫苦不迭。
蟲穀位處斷崖底下。
雖有參天古木庇蔭,不至於像崖上那麼炙熱烤人,但針葉林那叢叢的針葉擋住的不止是陽光,更擋住了受斷崖阻擋反吹下來的東南風。
千蟲山莊深藏在蟲穀密林深處,平日鮮有人至。而今日,山莊後院花園,除了正在采藥的綠衣莊主,還多了位聒噪的訪客。
…………
“其實你大可問我為何來這。”薛依虹笑眯眯地揮著扇子。
忽略掉他滿頭的汗,以及被汗濕的後背,這動作他做起來還是挺風流帥氣瀟灑倜儻的。
戴著翠玉麵具、一身翠綠衣袍的人依舊彎腰在草藥壇裏尋找,沒理他。
薛依虹眼睛眯成兩道彎月,他追到那人跟前,鍥而不舍道:“其實我不介意告訴你的。”
“但我介意聽。”那人終於回了一句。
事情的微妙在於,薛依虹一點兒也沒受打擊。
“那你當我自言自語好嘛!”
“……”
翠蜉蝣特別想歎氣,但他還是忍住了。
“薛依虹,”翠蜉蝣依舊彎著腰,手慢悠悠在草壇裏扒拉著,“有沒有人說過你很煩。”
薛依虹亮起來的眼睛馬上黯淡下去,不過很快他又振作起來。
“你……你這裏真的很熱。”薛依虹本不打算說天氣問題,無奈他想好的措辭全被這滔天熱浪趕跑,他隻能頗無奈地繼續搖晃扇子。
翠蜉蝣突然伸手抽出一根嫩綠的草葉芽。“又沒人讓你來。”他冷冷淡淡。
“小翠你真是一點都不可愛!”薛依虹撅著嘴,一副你好傷我心的樣子。
可惜翠蜉蝣看不見。
事實上翠蜉蝣就算想看也看不著,因為他雙目失明,更何況他壓根就不打算看。
纖長白皙的手指在草藥裏遊移了一陣。翠蜉蝣聽見薛依虹呼哧呼哧扇扇子的聲音,以及不耐煩的喘息聲,麵具後的嘴角慢慢勾起來。
“熱啊?”
翠蜉蝣站起來背著手,問得風淡雲輕。
“熱死了。”薛依虹委屈兮兮地繼續扇扇子。
“嫌熱就出穀啊。”翠蜉蝣又彎下腰,繼續在草藥堆裏尋找。
“……”
薛依虹望天。
他可以肯定,如若此時此刻取下翠蜉蝣的麵具,那廝臉上一定又是那種笑,七分溫潤摻著兩分淡然藏著一分戲謔。
薛依虹發出哀怨又悲傷的歎息。
翠蜉蝣順勢將一顆白色丹藥彈進薛依虹半張的嘴裏。
“好吃嗎?”翠蜉蝣問。
他絕對是笑眯眯的!狐狸一樣笑眯眯的!薛依虹一邊把丹藥嘖巴下去,一邊恨恨的想。
也不知道究竟誰才是狐狸。
丹藥下肚不過片刻,薛依虹隻覺燥熱感消了不少。
“千蟲公子不愧是千蟲公子,”薛依虹笑得滿麵討好,也不管翠蜉蝣根本就看不到,“一顆丹藥竟讓薛某出夏回春,好醫術,好醫術!”
翠蜉蝣嗯一聲,悠悠把話接下去:“不愧是我薛依虹的四師弟,盡得我爹真傳。不枉江湖上傳你千蟲公子醫毒雙絕,如今看來小翠你的醫術又見長啊!過兩天讓大師兄和三師弟來看看,他倆最疼你的,鐵定會給你千蟲山莊撥一堆給養。師弟屆時別忘了我這窮困潦倒的二師兄呀!”
說得是如此之假,如此之阿諛奉承,如此之別有用心。
薛依虹摸摸鼻子,訕訕道:“小翠你怎知道我要說什麼?”
“你每次有求於我都這麼說。”翠蜉蝣從藥壇裏抽出一顆尖頭打卷的嫩芽。薛依虹聽出他心情明顯好很多。
心情好了似乎也容易被打動。
於是翠蜉蝣就被薛依虹的陳腔濫調——連被阿諛奉承的人都全記下來的陳腔濫調——給打動了。
“說吧,你到底幹嘛來的。”翠蜉蝣背著手,麵具上彎彎的眼縫盯著薛依虹。
後者莫名後背發冷。
“其實也沒什麼,”薛依虹收起扇子,走到翠蜉蝣身邊,自然而然牽起人的衣袖,把人拉到屋簷下的陰影裏,“我就求你件事。”
“你說。”翠蜉蝣把手,連帶手裏的草藥,全攏在袖子裏。
猶豫,亦或是掙紮半晌,薛依虹深吸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