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朝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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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雅風早早洗漱完畢,準備動身去永慶殿。一推開門,卻看見門檻上伏著小小一團的藍色。雅風揉揉眼,漸漸瞪大。
坐在門檻上打瞌睡的分明是扶蘇。小男孩平日看似大大咧咧,睡相卻是極好的。不流口水也不磨牙,小臉墊在胳膊上,蜷縮時細軟烏黑的長發搭在耳旁,就看見睫毛長長,像極了停在半空的蝶翅。
雅風連忙上前推他:“醒醒,扶蘇,醒醒。”
扶蘇嗯了聲,大概被他晃得有些惱,不耐煩地轉過頭去朝黛色的牆壁靠靠,卻被那冰涼弄得更加清醒。他睜開眼,看到麵前眉宇英挺的少年小心翼翼替他擋住陽光,正皺眉看著自己。
“雅風啊。”扶蘇腦袋還是一團漿糊,名字已先吐了出來。這兩字喊得軟軟糯糯,驚得雅風一愣。
“你……”雅風想訓他兩句,卻發覺自己對他的口無遮攔似乎並無反感,於是順勢摸摸他額頭,“你在這兒待了多久?”
晚春的清晨還有些涼,扶蘇忍不住打個噴嚏:“也沒多久,小強子那個大懶豬,比我睡的都死,喊他喊不應,我隻好自己出來找你了。”
此時貴生已抱了一摞書出來,向扶蘇請過安,跟著兩人朝禦花園小徑走去。
雅風笑道:“昨晚偷跑出去玩,今兒個大清早的又起這麼早,你倒也不累……是了,你那弟子規可抄好了?”
扶蘇停下腳步。“慘了,我一不小心給忘了!那老頭子還不得將我生吞活剝了……”扶蘇臉上漸露焦急之色,他嘟噥半晌,忽道,“大哥你先走罷,我去去就回。”
“等等。”雅風一把拉住他,星目灼灼,“你這小鬼頭,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什麼去去就回,哪次不是跑到別處摸魚撒歡去了?過些日子就是父皇壽辰,你也行行好,別再惹他不高興了。”
“不去要遭罵,去了也要遭罵,有這時間還不如先玩玩再說。”
“你去學堂,父皇怎會罵你?”
“可夫子說沒完成……”
“誰說你沒完成?”雅風拍拍他臉頰,笑得越發俊逸,“貴生,把四殿下的抄稿拿來。”
扶蘇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厚厚一摞宣紙,說不出話來。弟子規不過千餘字,但三十遍就是三萬字,一晚上要寫出來,對於一個十歲的孩童來說並不是件易事。更神奇的是這紙上的字跡居然和自己獨特的狗爬字差不了分毫,橫豎撇捺,甚至是細節處的點勾提頓,都學了個惟妙惟肖。
“哥……”扶蘇緩緩抬頭,癡癡盯著雅風一陣,竟有五體投地的衝動。
雅風麵上一紅,別過臉去:“那隻鳥兒我甚喜歡。”
學堂之中,皇家孩子統共不過十餘人,再加上幾名伴讀,可算得上好苗子的數不過一隻手。雅風雖不受寵,卻也聰穎非常。隻是他年幼受母訓,環涅要求他凡事做到不過不失,不好不壞。既不能做出頭鳥,卻也不能差得太離譜,事事低調謙忍,這才使得少年明珠蒙塵。扶蘇靠雅風幫忙勉強過關,然而看到這份罰稿夫子的臉色卻並不見好轉,讓扶蘇有點意外。
“意外什麼?”坐在他身旁的洺啟邊寫字邊道,“罷了,本來也不指望你還能記得今兒是什麼日子,反正於你倒也無懸念。”
扶蘇恍然,看了眼坐在斜後方的雅風,隨即撇嘴道:“彼此彼此。”
洺啟冷哼一聲:“怕是我還沒你那麼穩定。”
兩人所說的便是永慶殿平日定時進行的課業小考。扶蘇向來不在意,雖然他那難以啟齒的成績足夠把死人氣活好幾回。奇怪的是向來關心皇子們學業的順德帝居然也不太在意,任他跌破穀底再創新低,卻也是淡笑置之,見麵時照樣對其噓寒問暖無微不至。是以常有人言,四皇子扶蘇是順德帝最寵愛的孩子,比那些可愛柔弱的小公主還要更甚三分。最離譜的是長這麼大,扶蘇還從未被順德帝罰過。清禾公主尚且曾因弄壞了順德帝一幅扇麵被關過幽房,可扶蘇哪怕把一整碗骨頭湯盡數倒到順德帝衣裳上,皇帝最多也就笑罵他句莽撞。這讓蓮妃又喜又憂,不知順德帝到底是如何想的,更不知這孩子以後到底該怎麼養才不會出差錯。
毫無疑外,夫子宣完成績,得第一的是洺啟,而墊底的又是扶蘇。
“四弟,如何?”任璧笑著探過頭來。
“托你洪福。”扶蘇滿不在乎地卷起自己的答卷。
“哈哈,四弟謙虛了不是?”任璧眯起桃花眼,故意抬高聲音,“回回得第一不算本事,回回用心答了,還老得倒數第一那才叫頂呱呱,你們說是不是?”
洺啟一撇劃出了紙,心煩意亂地抬起頭來。
殿內傳來此起彼伏的吃笑聲。
“笑什麼笑什麼,”扶蘇拿答卷把桌子敲得梆梆響,“三哥你不懂別胡扯行不行?老頭兒總給我倒數第一,這說明什麼?這恰好說明我的驚才豔豔風華絕代,老夫子比不過,所以天妒英才恨上我了!真是的!”
“四殿下!”夫子抱著書進來,聞言胡子差點氣歪,“四殿下何以如此羞辱老夫!老夫嫉妒你什麼?文理不通恰如狗屁?還是滿紙荒唐狗爬豬跑?”
他擼起袖子拿著戒尺氣勢洶洶朝扶蘇快步走來。笑聲和起哄聲變得更大。扶蘇得意地笑,一彎腰閃過老夫子的戒尺,跳到雅風身後耳語道:“我再厲害,跟大哥比卻也算不上什麼,你說是不是?”
雅風聽到這句耳語,脊背一僵,忙低了頭看書,卻心虛得一個字也看不進去。沒有人知道。其實連夫子都沒有看出來,最穩定的除了扶蘇,還有一個人,就是雅風。無論課考難易,他穩居中流,從未變過位置。人保持最差很容易,而保持最優秀很難。可更難的是什麼?是把成績隨心所欲地控製在某個特定的水準上。
這小滑頭!雅風不由自主摸上腰間的木紋鳥兒,心裏竟有些挫敗感。夫子往往隻會排前三名和末尾兩三名。這小滑頭,他怎麼會注意到這些?
永慶殿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對於這些皇子來說,一個永慶殿已然是人生的一大部分。可實際上,琉璃瓦再光彩照人,匾額再磅礴大氣,卻也不過占了汴京皇城的小小一隅。從外麵望去,朱牆一重重,披著厚厚的黛瓦,是再多眼也望不到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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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德帝上完早朝,微服徑直去了皇家獵場,等再回宮時已是黃昏。他狂奔疾馳一天,身上早已黏膩難受,一回到九龍宮就徑自去了浴池。偌大的浴池間流光溢彩,巨大的浴池四麵環柱,邊角上雕著九條姿態不一的巨龍,外圍一層朦朧薄紗。霧氣蒸騰,漢白玉砌的浴池裏白煙滾滾,與這滿屋的描金和朱紅映襯,倒有幾分人間仙境的感覺。
順德帝不耐煩等人來脫衣,自己扯了罩甲內衫快步踏進水裏,擇了一角緩緩靠下。
“陛下。”元施的聲音忽然自背後響起。
順德帝微微蹙起眉,原本不想理會,可過了一陣,還是忍不住抬了抬眼皮。“皇後說了什麼?”
“皇後娘娘說,周家已經有人進宮看過蓮妃了。”
順德帝冷哼一聲:“你且退下。”
元施告退。
順德帝仰起頭靠在龍柱上小憩,不過一會兒,他猛然張開雙目,一直扳著水池的手抬起來狠狠朝水麵一拍。
“躲!還躲!混賬東西,還不快給朕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