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書生竟意外的好了。下人們都說這是回光返照，都打算是準備喪事了。書生卻嚷嚷著叫了幾個下人到了跟前，低聲吩咐了些什麼。下人們一個個戰戰兢兢地領命離去。
    到了下午，一個白胡子老道便浩浩蕩蕩地領了一群小道士開始在駙馬府裏做起法事來。
    胭脂藏在暗處，不知道書生要做些什麼，想現身，又怕被發現，就一直等到了下半夜，道士們離開的時候，才去書生房裏。
    書生似乎知道胭脂要來，取了壇酒放在桌案上，倒了兩杯，一杯自己拿著，另一杯遞給胭脂，麵色肅然道：“今日，我和你同飲這合歡酒，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妻子罷。”
    妻子！多麼好聽的兩個字。胭脂做了這麼多，犧牲了這麼多，無非就是想成為書生名正言順的妻子。胭脂最初也是這麼想的，可是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以後，她隻是想好好的陪在書生身邊，僅此而已。
    可是，書生不懂，書生隻知道人妖殊途。妖是會殺人的，會吸人精氣。這些是道士們跟他說的，長公主的死，小少爺的傷，都是因妖氣所致，總有一天，會連他也殺了。
    胭脂含淚喝了酒，她知道書生要做什麼，從書生將酒放在她手上的那一刻，她看到了書生眼中的嫌惡，還有那絲恐懼。
    他終究是怕她的，隻因她是一隻桃花妖。便將她所有對他的好，對他的真，對他的戀，通通抹了去。
    胭脂不甘心，但卻無可奈何。她是那麼的愛他，愛到願意為他去死。
    一道金光在胭脂身體裏炸開，胭脂身形便如輕煙嵐霧，潰散了去。
    “胭脂，胭脂，不要怪我，我是人，你是妖。”書生不忍看著胭脂魂飛魄散，於是背轉過身，手心裏攥著一顆淚，那是胭脂的淚。
    “塵世走這一遭，我倦了。書生。”沉沉的背影，隔絕了目光。
    於是，胭脂的魂就飄回了西山，那裏有她的根，那裏，才是她的家。她落淚，有風兒為她擦去；她大笑，有蝴蝶陪她起舞；她孤獨，有蜜蜂為她唱歌。
    她是一隻妖，沒有心的桃花妖。那時的她，有多快樂。
    胭脂不求生生世世，可到死，卻發現她連這一世都求不得。
    紅彤彤的彩霞，將西山染成了一片澱紫。
    胭脂站在花雨裏，手裏攥著一大把桃花，潑墨般的長發縈繞在脖頸，她癡癡地望著，望著那向自己走來的青衣布袍的男子。
    “你果然沒死！”這是書生對胭脂說的第一句話。
    胭脂隻是笑，那樣深情款款地笑。她看到自己的心，就如同這花雨，零落，成塵。
    “道長說，你是隻桃妖，隻要根在，你就死不了。”這是書生對胭脂說的第二句話。
    “所以，你是來見證我死沒死的？”胭脂繼續笑，笑到不小心抖出了淚。淚落下來，就被風吹走了。
    “錯！我是來殺你的。”就像很多年前在考場外的那一次，書生堅定地走過去，走過去，堅定地跟她說，“你去死吧！”
    暮春黃昏裏的一刹那，微風醺醺，薰紅了這一片山崗。
    胭脂想起來，兩百年前，書生的祖先將她種在西山下。兩百年後，書生卻用一把火將她葬在輪回裏。
    可是，這些都無所謂了，無所謂了。她，書生，注定緣盡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