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為什麼要到這裏來？”亞琳被落顏放下，倚著一棵樹幹。
    “我隻是想看看，你把我忘記了……是不是也把另一個人忘記了。”把亞琳背上山頂，落顏的眼中多了一種看好戲的神色，環望山嵐，這裏是赤穹山的頂峰，四野都是凡間罕見的林木，紅色的葉片像火焰一樣在風中燃燒，襯托著藍色的天空極淺極淡，泛出透明的蒼白，夾雜著縷縷紅色，像是從天幕薄薄的藍色殼麵滲出的血絲。
     不知為什麼，心口突然像是被擠壓著一樣難受，亞琳緊緊咬住嘴唇，感到自己身體的異樣，看著落顏，“為什麼帶我到這裏來……”
     “感覺怎麼樣？”落顏施施然轉身，看著樹下表情痛苦的俊美男子，“忘記我也就罷了，連這個人你也忘記了……”
    
     亞琳知道不是錯覺，他看到，落顏在說那句話的時候，眼中滿是嘲諷。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我的心……因為不明的原因在疼……這裏……和你想要殺我……有關係嗎……”亞琳麵容慘白，形狀優美的指尖深深扣緊樹木，艱難地喘息著。
    
     “嗬。我不會告訴你的。你該親眼看著。看著曆史留下的傷口，怎樣被撕開，怎樣再讓你疼痛一次。隻是，這一次，我不再陪著你疼了……”落顏轉身，做出即將離去的姿態，卻又回眸，對樹下虛弱的美男子虛偽地溫柔笑語，“忘了告訴你，這裏，是聖鳥每五百年沉睡，每五百年醒來的地方。”
    
     “嗚……”亞琳聽了落顏的話，一口鮮血噴湧而出，心口更是被撕碎一樣的劇痛，汗水打滴大滴劃過太陽穴，然後，容著紅色的血液一起跌落到地麵，從出生開始，堂堂雲之族的二少爺就不曾如此的狼狽過，不過，在遇見了這個男人之後，一切都變了模樣。
    
     亞琳越來越深刻的恐懼，隱約之間，模糊地預感到，自己……一定曾是一個罪人……
    
     掙紮著扶著樹幹站起身，抹掉唇角的血漬，“我的愧疚……你一直都感受得到吧……我每一次麵對你，那痛苦到顫抖的愧疚之心……這樣想知道一切，卻什麼都想不起來的我……你想一直看著我這麼痛苦下去……所以，才不打算直接殺掉我吧……”
    
     落顏淡藍的冰眸中閃過一絲驚異，隨後，又挑起軒昂的眉宇，嘴角冷笑嘲諷的意味更濃，“你猜呢……”
    
     而艾雨，帶著昏迷的依濜一直來到一位老者麵前。
    
     “千手婆婆，這是……在亞琳身邊找到的依濜。”艾雨點了下頭表示對老者的敬意。
    
     滿頭白發麵容慈祥的老婦人嗬嗬淺笑，走近睡著了一般的青年，“這就是……聽從聖鳥的命令執意違背神諭的依濜……”
    
     “是。”艾雨也看著被自己親手擊敗的水之靈侍者，我追了他五百年，今天，終於可以送到您這裏，由您親手封印他的記憶了。”
    
     “嗬嗬……如果，不是他險些對亞琳說出那些真相，你依然不會抓獲他吧……”千手垂著稀疏的灰色眼毛，把手放在了依濜還滲著細汗的額頭。
    
     “我……”艾雨語結。
    
     麵前的老人，不是簡單的謊言就能欺騙的人，她是背負神令守在命運輪回的盡頭負責封印罪人記憶的使者。幾千年來，在艾雨不知長度的生命裏，自己和這個老人一直彼此相惜。
     他們都是永世遵從神諭的人，讓一切發生在神的安排之內，就是兩個人存在的意義。
    
     隻有這件事，抓獲依濜這件事，艾雨沒有及時完成使命，然而，千手也並未催促。
    
     艾雨的態度，以及千手的做法，那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但是，艾雨，我的孩子……你今天……真的願意看著我消去這個孩子的記憶嗎？”
    
    “千手婆婆，叫我孩子不覺得有些牽強嗎……”艾雨故作輕鬆，想要扯出一絲淺笑，但在目光落在依濜身上時，又不知不覺歎息，“不知道……明知道，如果依濜把答案告訴亞琳……這個世界就毀了……但是，在聽見他隻差一句就說出口的時候，我還是莫名的激動……甚至，用盡力氣才伸出手去阻止……我似乎也想知道……亞琳他是否把聖鳥也忘記了……不，如果他忘記了的話……我也不知道，我是高興還是悲傷……”
    “你也是個傻孩子……他們之間的事，明明和你一點關係都沒有……”千手把幹枯的手掌放在男子消瘦的雙肩，這個挺拔的男子，他已經背負了太多東西。
     “我很高興孩子……我能和你一起，分擔些東西……”千手慢慢點頭，“作為神的使者，孩子，你要麵對的事情，還有太多……希望，我可以永遠這樣站在你身邊，支持著你……”
    
     “謝謝您了……千手婆婆。”艾雨的聲線有著不為人知的細顫。
    
     艾雨在心底呢喃，其實，他們之間的事情，自己並非一點關係都沒有的……隻是，那個一直被自己掩埋在心底的謊言，千手婆婆一定知道，卻願意為他像是不知道一樣。
    
     沉睡的曆史很快就會被喚醒，藏起的謊言也會被一一揭開，但是，距離自己的謊言被戳穿，還有遙遠的距離……在那之前，就繼續隱瞞著吧……
    
     千手伏在依濜頭頂的手掌突然發出紅色的光霧，直到玫瑰色的光團不斷擴大把依濜整個頭都籠罩進光芒之中，這時，透過紅色的光影，也能清晰地看到，依濜秀美的眉宇漸漸緊湊在一起，慢慢顯出痛苦的神情。
    
     “聖鳥……亞琳……愛暖……”
    
     終於，在幾聲無意識的囈語之後，再無聲息。水之靈侍者進入了更深的睡眠。
    
     “希望，從今以後，不再獨自背負這些回憶的依濜，也能去過嶄新的快樂的生活。”千手收回光芒。
    
     艾雨歎了幾口氣，現在，連依濜也忘記了。最後一個銘記的人，也什麼都不記得了。
    
     艾雨緩緩抱起地上已經徹底失去意識的人，帶著他，離開這座火焰花開滿的山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