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了？這三個字，瞬間驚醒了我，也令我下意識地記起，那因為真正張倫凱意外現身而被忽視的身處所在，我幾乎是一個閃身，就跳到了門口，一把拉開，便衝了出去。看到外麵的走廊和被建築的棱角切割出來的巴掌天空，我才狠狠舒了口氣，回想起剛才的種種，還不禁心生恍惚，甚至產生出自己是不是精神正常的疑問。
    不過緩了片刻，我定下神來，輕手輕腳，慢慢地退回到下一層，剛要開門進房間，卻從旁邊的角落裏突然跳出個人來，我一看是肖本奇，隻見他滿麵汗痕，並一把拉住我，急切道：“裏歐，老天，你……你竟一直在裏麵？我親眼看見老師上去的，你怎麼……”
    很明顯，肖本奇因為我的緣故很是著急了一番，不過我畢竟不想站在在門外跟他解釋，於是道：“進去詳談。”
    進到房間裏，我不由分說地灌下一聽啤酒，然後靠在沙發上，點燃一支煙，想著漸漸彌漫開來的煙霧，我沒有急於開口，而肖本奇倒也沉得住氣，他穩穩地坐在一旁，一言不發隻是盯著我看，我與他雙眼對視的時候，笑了一下，道：“我見著張倫凱了。”
    房間裏光線黯淡，加以煙霧繚繞，很難看清對麵肖本奇的表情，但還是可以很清楚地聽出他吃驚不小的語調：“怎麼？是哪個張……？”
    “不錯，正是你的那個老師，張倫凱。”
    “他怎麼樣？你怎麼會見到他，他莫非跟你說了些什麼？”肖本奇忙不迭地一串追問。
    我調整了一下坐姿，換了個更加舒服的姿勢，然後又續上一根煙。吞雲吐霧之間，我將所有的情況毫無遺漏地還原了一遍，特別是與張倫凱的對話。我敘述地十分清晰，想來肖本奇聽得非常明白，隻見他站起身踱了兩步，說：“原來如此，居然真的有這樣的事？”
    我問道：“你的意思是說，這種兩類記憶並存於一個人大腦的情況，不算奇特？”
    肖本奇攤了攤手，苦笑一聲，“這種情況，並非幻想，而是在理論上的可能性太過微小，實在沒想到，現在的科學技術，竟然能夠將其轉化為現實。”
    我也不由地笑出聲來，說：“難道你是在變相讚歎，那個所謂克裏格博士的偉大？”
    肖本奇突然像是有些欲言又止，過了半天，輕歎了聲，道：“絕非如此。”
    兩人沉默了片刻，才又重新討論起來，問題的關鍵自然集中在該如何將張倫凱送回荷蘭治療，事實證明，麵對難題時，多一個人幫著參考的效果要好得多，然而基於目前的這種特殊狀態，兩人想出的對策無一例外地被逐個否定，最終隻保留了一個很麻煩的辦法，那便是請克林格來此地為張倫凱治療。
    但是這裏有似荷蘭那樣的醫療設備和環境麼？這無疑又是一個足以打擊信心的問題，兩人都心照不宣，氣氛再次回歸了沉寂。
    “裏歐，我們是不是有點想太多了？或者換句話說，我們是不是太過於樂觀了？現在我們根本還不清楚老師何時才能恢複對自身的控製，也就是說我們還無法保證能夠再次接觸他。”
    肖本奇的話不無道理，這番與張倫凱的麵對麵，不得不承認是我的運氣，而這種運氣何時再來，實在無從知曉，倘若這點不能保障，那麼剛才討論的那個問題，就不禁有些多餘了。
    我陷入沉思，仰望著天花板，感到事情遠比想象中的更加棘手。張倫凱曾說過，他的支配時間在不斷遞減，若是照這樣發展下去，也許到時候那個所謂的張倫凱恐怕已經隻剩一個軀殼了。
    坐起身來，發現很少抽煙的肖本奇也點了一支在苦悶地吸著，我不由地歎了口氣，然後對他道：“別無他法，現在我們還得按部就班，照原計劃實施，你休息會吧，我來繼續盯梢。”
    這一天就在壓抑的氣氛中過去，樓上的張倫凱再也沒有下來，唯有外麵的樓道在光線的映襯下變換著不同顏色，由亮到暗，再由暗到昏黃，仿佛時空交錯。
    下一個黎明準時到來，在這種輪流換班製中，我的睡眠質量很是不好，做了很多奇怪的夢，整個人十分恍惚，隻能依靠煙草提神醒腦，肖本奇顯然也好不到哪去，甚至迷迷糊糊說起了夢話。
    借著窗簾的縫隙，外麵已是天光放亮，我微眯著雙眼，正考慮若是張倫凱今天仍舊一直不下來，是否該再次上去冒次險的時候，走道上突然閃現出一道人影，我心中一驚，渾身黎明精神起來，正是張倫凱！
    和昨天的打扮一樣，走路也依舊輕盈無聲，隻不過手裏多了一個碩大的行李箱，這家夥莫不是覺察到了什麼，準備搬離此地？
    我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透過走道裏的微弱光亮，當張倫凱在我眼前一閃而過的瞬間，我看到他的臉色極為陰沉，尤其那雙鼓大的眼睛顯得甚是可怖。
    等著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走道裏，我才起身推醒肖本奇，告訴他目標出現，後者的朦朧睡意也立刻煙消雲散，轉而一副整裝待命的架勢，我搖了搖頭，止住他道：“今天的跟蹤還是由我來，你的任務，是盡快聯係一下荷蘭那邊，把我們的想法跟克林格說，聽聽他的意見，看是否可行。”
    肖本奇沒有異議，表示服從安排，我也不再多說什麼，簡單道了句保持聯絡，便從門縫裏溜了出去。當然我也刻意放輕腳步，來到走廊的盡頭，等了一會兒，直至看到張倫凱自一樓的樓道口走進小巷裏，我這才跟了下去。
    看下時間，現在還不到早晨六點，除了一些起早摸黑的辛勤上班族，小巷裏幾乎沒有什麼人，我見勢隻好遠遠保持著跟蹤距離，以免被發現。
    很快地，張倫凱來到了大街上，這時行人稍微多了一些，但我依舊不敢掉以輕心，盡量沿著街邊，往人多的地方湊，隻是雙眼，死死咬著目標不放。張倫凱拖著行李箱不緊不慢地走著，漸漸靠近一公車站，還沒等我猜想他的下一步動作，這家夥已迅速跳上了停在路邊的一輛公車，我愣了一下，卻也馬上反應過來，連忙招手攔過一輛計程車，追了上去。
    他想去哪？這是我自然而然考慮的一個問題，但當我看到前麵那輛公車車上上的廣告，我才猛然發現，那是一輛旅遊觀光車，而且終點站好像是海邊。
    旅遊車停停走走，沿著城市中的著名景點行駛，不過始終沒從中途下車的人群中看到張倫凱的身影，我不禁納悶，他的目的地，莫非真是海邊？
    足足兩個多鍾頭，旅遊車停靠至終點站，這一趟幾乎將整個城市逛了個遍，我耐著性子，終於看到最後一個下車的張倫凱，他的神態，像是有些許迷茫，站在原地環視了四周好半天，才緩緩朝前走去。
    此時已是出行的高峰，人潮如織，我不再有太多顧慮，隨即便尾隨了過去。不知是我的目光敏銳還是別的什麼緣故，我總覺得，張倫凱那高瘦的身形，在人群中顯得異常打眼。
    張倫凱的步履慢緩，似乎並不著急，他饒有興致地東瞅西望，頗似一個正宗的觀光客。我跟在後麵，拋去自身的責任來說，實在感到有些百無聊賴。
    然而逐漸地，我便發現張倫凱並非是漫無目的，他貌似在有意避開密集的人流，專門朝行人稀少的方向前進。這對於我而言，必然十分不利，是以我及時調整跟蹤策略，往他的斜側方靠去。
    此處的景點，是座三層高的小木塔，可以遠眺天際，致使大批遊客都蜂擁上去，爭相拍照留念。張倫凱顯然無心於此，他隻是抬頭看了兩眼，便默默地繞開，繼續往前走。
    前麵是一片巨大的環形觀海平台，張倫凱步伐微微快了些，順著那木製的護欄，他心不在焉地把手放上去，指頭有節奏地此起彼伏，上下敲打，像是在彈什麼節拍，而他的目光，則眺望著遠方，嘴角縱然沒笑，但卻分明流露著一絲喜悅。
    我站在與他幾乎平行的地方，相隔數十碼，裝模作樣地觀海景，卻在餘光裏觀察得十分清楚，他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無法逃脫，然而在倏然之間，我的心中一動，似乎回想起了什麼，對了，幾天之前，在那片人工湖消失的地方，我看到的張倫凱，也是這副同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