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 知音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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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月樓養傷在家,君先生三不五時前去探望。
    一來二去,生出了頗多風言風語。說崔老板多日未曾登台,是君先生金屋藏嬌將他包養了起來。
    我將這些傳言講給君先生,借以試探他。君先生聽了毫不在意,付之一笑。我又向傅斟探詢道:“依你看,這崔老板如何?是不是對阿君的心思?”
    傅斟白我一眼,拉著長聲陰陽怪氣的說:“我忙得很,沒力氣去理會些不相幹的人!”
    言下之意:君飛揚,如果讓我不理會他,可以,除非他是“不相幹”的人。君先生何等聰明,眼光一閃便了然於心。
    添爺孫女大婚,我陪君先生去購置彩禮,回來路過同生戲院,聽見裏麵隱約有聲響。君先生心血來潮要進去看看。
    大上午的,戲園子還沒開張。空無一人的場子裏麵,一個身影在幽暗空曠的舞台上,揮動著華裳羽衣,旋轉,下腰,咿咿呀呀哼唱著段子。聲音飄飄忽忽,詭譎而悠遠。
    場子裏沒開頂燈,陽光從靠近天花板的那些雕著花邊的小窗撒進來。一束束,浮動著細細的塵埃。
    台上的人正是崔月樓。他沒上妝,細觀瞧尚有些未褪去的淤青。更顯得楚楚動人。看見我們,輕搖水袖,深施一禮,複又恍若無人的唱將起來。
    我嘖嘖讚歎說:“當得起風情萬種四個字。連我看著,都有點動心了。”
    君先生淡淡的說:“你呀,好不好的,學傅庭芸。陰陽怪氣的。”
    都說三人成虎眾口鑠金。不管真的假的,說著說著,就全真了。
    後來很長時間,我都一直在琢磨。君先生是什麼時候、為了什麼,竟對崔月樓動了心的。那台上顧盼生輝的絕代名伶,本就是他的心頭好。危難時置生死於度外,示警受傷,再生憐惜之情。而真正的動心,恐怕就是那日光景浮動之中的寂寥吟唱吧。
    自那之後,君先生一有閑暇就泡在戲園子裏。據說偶而還會帶他出席飯局茶會。不過這些我和傅斟是無法親見的。但凡我們在場,崔月樓便不會出現。這此地無銀的伎倆,即便瞞得過我,也再瞞不過傅斟。他隻是騰不出手來圍追堵截。
    傅斟從日本訂購的兩艘新船一兩日即將到滬。他早晚忙碌,做著迎接準備。
    彼時法國李迪煤炭正在尋找一家長期合作的船運公司,走津滬航線。元亨也在其招攬之列。據悉還有另一家規模與元亨相當的順達公司,對此頗感興趣。
    和外國人做生意,得完全照合同辦事。我和傅斟早早跑到李迪公司,口幹舌燥的談了一早上,各方麵條款都已經敲定,隻是新船未到,考慮到有許多不確定的因素,不敢貿然簽約。萬一中間出了差錯,船不能如期投入運行,賠償金可價格不菲。
    走出法國人的辦公室,豐乳肥臀的女秘書還追了出來,拋著媚眼提醒傅老板要盡快簽約,否則會被順達公司搶了先機。
    沒想到剛走到樓梯口,就看見順達的朱老板出了汽車,正往院子裏麵走。
    傅斟一邊從窗口往外張望,一邊嘴裏嘟囔著:“哎呀呀,完了完了,老朱殺到了。”轉頭看看我,又看看走廊盡頭女秘書扭動的背影,問我:“阿姐,你可與這個老朱見過?”
    我說:“沒有”。他又要我再想想。我回他說肯定從未見過。他忽然一抿嘴打了個響指。顯然是有鬼主意了。
    他用極快的速度跟我講著他的計劃。他說老朱是個極多疑,且優柔寡斷的人。等會他先過去與老朱攀談,假意推說船隻未到,困難多多,無法達到李迪的要求,而不能簽約。我再扮作李迪公司的職員,追上去問他既然船隻也到了,各方麵條件也適合,希望他再考慮一下與李迪合作的事情。
    見我一頭霧水,他飛快的說:“這筆生意隻我和他兩家爭。我推說元亨有困難,合同自然會落到他的口袋裏。我再過分熱心的鼓吹他簽下這筆生意。此時你出現,揭穿我的謊話,他一定心中狐疑擔心有詐,不敢立即拍板簽約。大家都是同行,他一定知道如今元亨正是順風順水。搞不好他會認為我故意做套子害他。以他的性格,一定會回去將我和李迪公司分別好好調查一下。”
    我聽的哭笑不得。拉住他說:“不行不行,我腦子不靈光,嘴又笨,尤其不擅長演戲。怕是應付不來的。”
    傅斟大喇喇的說:“好啦好啦,就拿出你聲東擊西、智鬥警察救情郎的勁頭,也就足夠了。”說著不理會我,蹬蹬跑下樓。我沒辦法隻得硬著頭皮跟著他上場。
    見他們碰到一處,嘀嘀咕咕有說有笑,不知談了些什麼,直到傅斟偷偷向我這瞄了一眼,我才從暗處假意追了上去。依照傅斟的布置裝模作樣的講了一遍。傅斟自然是麵色尷尬婉言拒絕的。我急忙借機抽身,轉了一圈從側門出來,上了早已等候在那裏的車子。一上車便興衝衝的問:“如何?”
    傅斟叼著煙含糊的說:“演技還需磨練。”見我臉色懊惱,幫我點上根煙,繼而得意的一笑,說:“那家夥走了,剛過去。”
    第二日,船隻順利到港。檢驗完畢,我們直接殺到李迪簽了合同。這一仗贏的兒戲,卻漂亮。
    命阿三買了上好的湖蟹,預備晚間清蒸了來吃,以示慶祝。
    回到家,君先生正準備出門。見了我們,隨口問道:“聽說你們姐弟昨日聯手唱了一出空城計?”
    傅斟見他的光鮮摸樣,便猜測出四五分,想來是往戲園子趕。於是嘴裏沒好氣的回話說:“什麼是空城計我們可不知道。都不過是底氣不足的亂灑狗血。不比您,是個什麼‘知音’的人。”
    我打著圓場說:“晚上回來吃飯吧,湖蟹很好。個頂個的青背白肚、黃毛金爪。”
    傅斟打斷我,不留情麵的挖苦說:“舅舅自有秀色可餐。那邊廂溫香軟玉婉轉玲瓏,豈是螃蟹這等七尖八圓手爪鋒利之輩可媲美的。”
    君先生無奈的說:“庭芸呐……”,忽而回味出他話裏有話,一時無語,隻看著他歎了口氣。
    傅斟正枕戈以待,等著他後半截話,見他不語,忍不住窮追猛打道:“怎麼舅舅也有理屈詞窮的時候嗎?”
    君先生隻得繳械投降說:“是啊,當我麵對你的時候。”
    說完,帶著一眾人等,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
    晚飯的時候,傅斟悶悶不樂的吃著螃蟹對我說:“我知道你的孤單了,仿佛打贏了一場勝仗,歡呼呐喊,卻沒有人一起慶祝。是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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