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百零三 媽媽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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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低下了頭,再也沒有看他。
    我始終都不會知道,他當時,到底是什麼表情。我的話,到底對他有了什麼樣的影響。
    而當我有一天無比想知道的時候,才發現,原來他的樣貌都已經在我混沌的大腦裏不甚清晰了。
    他沉默了。不知道多久,也許有一個小時,也許隻有一分鍾,他轉身開門:“我做不了了什麼,也沒資格說什麼。嗬,你也不耐煩聽我說。但是,我還是想保護你不受傷害,至少在這裏,在我能看得到的地方。”
    “不受傷害?哼……你以為他們能對我造成什麼傷害?他們什麼也不是。”
    他的手抖了一下,最終隻是輕輕關上了門,切斷了那象征著光明的線條。
    聽著腳步聲的消失,我順著牆躺倒在冰涼的地上,仿佛剛才那十幾分鍾已經耗費了我畢生的精力。手裏捏著的鐵鏈被我捂熱,變得潮濕,滿手的鐵鏽味,像浸染了濃稠的鮮血。
    我知道,我並不是完全沒有機會扳回一局。我清醒了,也還沒有輸掉全部。我看見了他的眼睛,滿滿的依戀和痛心。如果我可以抓住這一點……可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在顫抖呢?
    聽說隻有不愛了的人才能看清真相,那是不是證明,我已經不愛了?隻是我無從知曉,他有沒有從我的眼裏看到相同的感情。
    一圈一圈,將鐵鏈死死纏在指關節上,突然發瘋似的狠狠捶打地麵,讓手指的劇痛壓下心頭快要沒頂的悲哀。一口一口,將仇恨往下咽。心,開始腐了。
    沒關係的,我本來就什麼都沒有。現在,更是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了……
    “啊哈——求你,求你不要……唔啊啊——”
    “臭娘們,老子花了那麼多錢,你還不好好表現,嗚——鬼叫鬼叫,惹了老子,你想死啊!恩哼——”
    “啊——啊啊——求你了,求你……”
    女人痛苦的慘叫和卑賤的求饒,沒有換的男人絲毫的憐憫。反倒像是激起了他更強烈的施虐欲,沉重的喘氣更加急促,淫靡的肉體撞擊聲愈發猛烈快速,連帶著破舊的鐵絲床更加歡快地“嘎吱嘎吱”響個不停。這種種聲音交織在一起,像一根繩索套在我的脖子上,越收越緊。
    我縮在黑暗狹小的衣櫃裏,聞著劣質香水刺鼻的氣味,一件件粗劣的衣裙將我遮住。我不敢看,也不敢想象她此刻的表情和樣子。從前不懂事的我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好奇心起,偷偷看了一眼。結果,映入眼簾的隻有媽媽慘白的麵孔和空洞無神的眼睛,她像一個破舊的娃娃一樣仍任人擺弄,嘴角帶著傷。
    我嚇壞了,縮進了衣櫃的角落裏,再也不敢探頭。也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
    至此以後,我再也沒有看過什麼。我閉上眼睛,雙手緊緊地捂住耳朵,咬緊牙關。隻當這一切,都是我每天必做的一個噩夢。一覺醒來,就會煙消雲散的。
    從我記事起,就是這樣的生活,每天不停地重複,我曾經以為會永遠重複。我也知道,除了現在在床上慘叫的這個我稱作媽媽的女人,不會再有人喜歡我。我是一個到哪都不受歡迎的人,因為我的家庭和沉默陰鬱的性格。
    秦阿姨是一個身材肥胖的女人,滿臉油膩,喜歡穿一件帶亮片的墨綠色衣服。我從來都覺得這讓她看起來像一隻帶著假發的蛤蟆,長大後才知道那叫庸俗。她在一條街外開了一家教學班。說是教學班,也隻不過是自家房子裏隔出一間,收幾個不太有人管的孩子,看心情教著認幾個字,賺點微不足道的小錢。在這樣的地方,沒人管她到底會不會教。
    她討厭我,我第一天就知道。她心情好的時候都會發給孩子們幾顆玻璃紙糖,而每次獨獨跳過我,隻斜我一眼。我卻每次都不看她,坐在角落,自顧自地看著連環畫。這讓她更火大,她喜歡看孩子們哀求她,好像這特別有成就感。不過我為什麼要為了一顆糖而哀求她。
    還有一點,就是我媽媽的緣故。每次我媽媽帶著我從她家門口走過的時候,都能看到她那個有點猥瑣卻幹瘦的老公站在院子裏,裝模作樣地拔草,其實是在偷看我媽媽。我太熟悉那種眼神,我不知道有多少次從不同的男人眼中看到過——欲望。
    隻不過懼於內人淫威,有色心沒色膽罷了。
    附近的孩子,也不願意跟我玩,還會大聲嘲笑我附帶扔一些小石子什麼的。基於家人的影響,他們大約也知道我母親是個什麼身份。這樣的職業,不管在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是下等。
    我漸漸地學會了無視、忍受、不說話。沒有人會幫我,爭吵會讓自己顯得更狼狽。
    每天下午四點鍾,秦阿姨都會催促我們回家。路不遠,但我總是慢騰騰地在街上拖遝,我不太願意回去,我知道回去又會經曆什麼。我可以強迫自己不去想,可是始終無法習慣,那種景象。可我不會抱怨什麼,因為我知道,媽媽比我更難過。
    走進那家門口掛著粉紅色霓虹燈招牌的小門,一抬頭就能看見方老板那種見到我是特有的眼神——活像便秘了一個禮拜,我經常在心裏笑的人仰馬翻,表麵上還是一派平靜。她一直以我們的恩人自居,所以隻給媽媽很少的錢。她的名言就是:“要不是我好心收留你們啊,你這個兒子早就跟著你死在肚子裏了!”媽媽無法,隻能把苦水往肚子裏咽。
    她討厭我這個拖油瓶,認為是我讓媽媽不能物盡其用,來報答她養了我們母子這麼多年。
    走上“吱嘎”作響的樓梯,上麵就是所謂的家了。
    泛著暗黃水漬的牆壁,正中一張床,被褥還算幹淨,隻是顏色灰暗的顯得很舊。靠牆擺著桌椅,還有一台老式的電視機,因為年久了,隻有寥寥幾個台,雪花點雜音不斷。電視機邊上是一張沙發,破了好幾處,海綿都掉出來了。一兩個花瓶簡單地裝飾著。身無長物,媽媽愛幹淨,收拾的倒也整潔。每次進門,都會聽到一聲輕柔的問候:“回來了,今天有點晚了。”
    這些都不重要,因為我身邊的人家,沒有幾戶是像樣的,也就見怪不怪了。
    隻不過,我不止一次地看到其他人家中,都會有一個男人,一個同樣的男人,就像秦阿姨的老公一樣,帶著孩子。連方老板那個半老徐娘,都有一個男人每天來找她。為什麼,我和媽媽隻有兩個人?
    後來我逐漸知道,那個男人就是:“媽媽,我爸爸呢?”
    我隻問過這一次。我看到媽媽瞬間冷了臉,呆坐著,隻摸著我的頭不說話。雙眼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絲,似乎在想著什麼。那眼神,空洞的讓我害怕。
    由此我便知道,爸爸,是一個禁忌。我們再也沒有提起他……
    床還在不知疲倦地晃蕩著,那規律的聲音,猶如細細的鋼絲插進耳朵縫裏,生疼。
    過了好久,久到我的胳膊肘已經酸麻,久到櫃門外隻聽得到男人“哼哧哼哧”的喘氣和罵罵咧咧的叫喊,間或幾聲巴掌的脆響。女人的聲音,已經細若遊絲了。我不知道,也沒有想過,為什麼我們要過這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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