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廣陵行曲風鼓吟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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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廣陵散(上)
    曾經,迦夜認為,人的命運就像一條河流,從涓涓細泉發源,彙聚百溪而深闊,遇險灘而激湍奔馳,於平緩處浩浩蕩蕩,直至最後消失於茫茫大海,完成生命最終的依歸。但此時此刻,迦夜意識到,自己這條生命之河,也許永遠也沒有機會回到海的懷抱。這從一開始就注定了,一個出生就尅死母親的人,一個雙手沾染過血腥的人,又有什麼資格回到母親的懷裏?
    所以,迦夜命運多舛。在他從小的記憶裏,就要為了躲避噩夢而奔逃,永遠不停地奔逃,背後傳來陣陣野獸的狂叫,眼前不是激流漩渦就是萬丈深淵,他還是毫不猶豫地縱身跳進去,不是因為勇氣,不是為了僥幸,僅僅是出於恐懼的本能。
    每一次,迦夜在漆黑的噩夢中醒來,卻又陷入另一片黑暗。
    在黑暗無邊的幽閉空間裏,迦夜的感覺變得奇怪,意識不到時間的流逝,也無法感覺生命的存在。不過,他還很清楚地記得自己第一次被關進這裏的情景。是宇文護把他扔到洞穴深處,在他的腳上綁上兩個鐵球,鐵球用鏈鎖住。迦夜在仔細判斷了這裏的地形方位後,絕望得意識到,如果自己逃跑,即使僥幸摸到機關移開巨石,也會被洶湧而進的河水淹死。而唯一沒有水淹的時刻是每月兩次的潮汐,河水會褪去,露出被巨石封住的穴洞,這是唯一能逃脫的時刻,但是,每當這個時刻來臨,宇文護就會出現在他麵前。
    迦夜無法形容自己的恨,他不顧一切地質問宇文護:“我跟你無怨無仇,為什麼這樣對我?如果你想把對賀繁衣的仇恨報在我身上,那你大錯特錯了,夫子根本不會在乎我,他賀繁衣從來不會在乎任何人!你想報複,你去找他啊,還是你根本就不敢麵對他,因為曾經害過他的人是你!”
    每當提到賀繁衣,宇文護的神色會變得很可怕,眼睛裏的光芒完全消失,隻剩下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可以吞噬一切。所以迦夜不敢跟他對視。但是宇文護會把迦夜的身子扳過來,用鐵鉗般的手指捏住迦夜的下巴,強迫迦夜抬頭看著自己,把一個個句子變成尖刀插進迦夜心髒。
    他說:“迦夜,你錯了,我不是找你來代替賀繁衣,沒有人能代替我心中的獨一無二的蕭藍,蕭藍是一塊璧玉,我曾經多麼珍視這塊璧玉的純淨無瑕,自己都不敢碰一下,結果怎麼樣?這璧玉自己心甘情願的沾染汙咎。我很傷心,也很憤怒,我情願親手把它碎成齏粉也不願看到它身上的汙點!”
    “至於你,迦夜,你能說自己是白璧無瑕嗎?如果我把你送到宇文淵麵前,先告訴他你就是當日在蛇陣中拚死救他的人,是他魂牽夢繞,苦苦尋覓的那個白衣佳人,你想,他會多麼喜出望外啊!然後,我再告訴他,你就是迦夜,就是那個出賣他們的暗殺計劃,跟我聯手害死他兩個哥哥的凶手,你說,他會有什麼感受呢?他會怎樣對你?我想,你寧可一輩子待在這黑洞裏老死,也不願去麵對揭露真相的那一刻吧?”
    “所以,迦夜,你應該感激我,是我隱藏了你的罪惡,從此他不會因為你的罪而痛苦!”
    說完,宇文護轉身離開了洞穴,把一片茫茫的黑暗拋給迦夜。
    從此,迦夜就覺得得自己應該永遠躲在這黑暗裏贖罪。
    無論在夢裏,還是在清醒的時候,他都在回憶自己做過的事情,自己殺過的每一個人。於是一張張鮮血淋漓的麵孔又在眼前盤旋,那麼清晰,觸手可及,失去瞳孔的黑洞洞的眼睛,大張著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齒,迦夜看到他們在對著自己不停地嚎哭,不住地狂笑,迦夜緊緊閉著眼睛拚命地搖頭,卻無法擺脫他們,最終隻能任由他們自己的靈魂撕成碎片。
    在無邊的黑暗密洞裏呆了整整三個月的迦夜發現自己多麼渴望見到一人。哪怕那是把自己推進深淵的仇人。一百個日夜輪回,周而複始的黑暗,令人絕望的孤獨。當宇文護擎著燭光出現在黑暗中,迦夜感到一輩子的黑暗被照亮了,激動得渾身發抖,眼淚不住地往下流,他不想在宇文護麵前示弱,但他能壓抑自己的哭聲,卻無法控製自己的淚水。他羞恥地意識到,自己是多麼渴望宇文護的到來。
    宇文護站在迦夜麵前,看了他很久很久,然後放下燭台,把迦夜抱在懷中,用手輕輕地拭去他的淚水。迦夜開始是激烈的掙紮,但長期服用藥散加上飽受折磨,他的功力已經盡失,根本無法擺脫宇文護的鐵一般的雙臂。過了好久,他終於放棄了抵抗,他覺得筋疲力盡,心力交瘁,他緊緊靠在宇文護的懷裏,感受著久違的暖意,他本能的渴求著這種溫暖,為了這一刻的溫暖,驕傲的迦夜願意付出自己全部的自尊。
    宇文護喜歡這時候的迦夜,那樣柔順,像無辜的小貓,楚楚可憐地蜷伏在自己懷中,尋求絲絲的慰籍。每當這時候,他就好像重新擁有過去的蕭藍,蕭藍也曾純潔得像小羔羊,但是,後來。一切都變成了什麼?
    他在蕭藍身上寄托了多少感情?他從沒有愛過別人,將來也不會,但是為什麼?蕭藍竟然要背叛他傷害他。
    所以他捉住了迦夜,驕傲倔強的迦夜,迦夜從不允許自己被玷汙,一心一意地守候著他的宇文淵,為了宇文淵情願獨自承擔一切的罪責!命運是多麼不公平,為什麼他宇文淵能擁有純潔的迦夜,我自己卻不能擁有純潔的蕭藍?所以,他要牢牢的捉住迦夜,迦夜就是年輕時的蕭藍,還沒有被玷汙的蕭藍,還在愛著他的蕭藍,他不會再讓蕭藍背叛自己,不會讓他離去,他要把蕭藍深深地藏起來,因為太漂亮的鳥兒是關不住的。
    所以他要把迦夜關在這裏。
    不知過了多久,迦夜聽到宇文護輕輕的一聲歎息,緩緩地把自己放開了。宇文護在桌上放下燈台和所有的蠟燭,又伸手拍了拍迦夜的臉頰。轉身離開了洞穴,他要趕在漲潮之前離開這裏。
    每次潮汐,宇文護就會到這裏來,這樣算來,迦夜被關在這裏已經有一年整了。
    迦夜從來沒有開口求他放自己走,這樣浪費時間的要求沒有任何意義,反而會激起宇文護折磨自己的靈感。折磨?迦夜仔細琢磨著這個詞,自從關在這裏後,宇文護沒有像以前那樣用各種可怕的手段折磨得他痛不欲生。相反,他對自己是和風細雨的,他每次來隻是講講話,每次都隻講一個話題——宇文淵。他喜歡一邊講一邊觀察迦夜的神色,他很清楚什麼樣的話語能夠像無形的尖刀刺進迦夜的心裏。
    宇文護經常是這樣講的:“迦夜,你很清楚,我的堂弟是一個善良的人,他是多麼珍視他的大哥啊,從小到大,他們兄弟感情就最好,於是,我給了他一壺毒酒,讓他把自己大哥給毒死了。不知道看著親愛的哥哥在自己懷裏漸漸變成一具屍體會有什麼感受?你說呢,迦夜?”
    迦夜閉緊眼睛,把顫抖的手縮到身後,拚命地用指甲掐自己的手心,直到手心傳來的刺痛緩解了心髒的痛楚,否則他一定沒有辦法繼續呼吸。
    宇文護把這一切看在眼裏。於是,他輕輕地拍著迦夜的肩膀,柔聲地安慰迦夜,像哄一個傷心的孩子。他知道迦夜是不會拒絕的。
    宇文護又一次走進了這個幽閉的空間,這次他有一個很精彩的話題要給跟迦夜談,他知道迦夜會很感興趣,他又有機會欣賞迦夜的痛苦。當迦夜臉上呈現出絕望的痛苦時是最美的,痛苦就像聖潔的水,能洗淨身上的罪,使一塊白玉重新變得無暇。年輕時,他不知道,錯失了機會,讓蕭藍掉進了罪惡的深淵。現在,他能用痛苦拯救迦夜,這是他異常興奮。
    於是,他對迦夜說起那個最幸福的女人,那個集中了少年天子的三千寵愛於她一身的女人,那個跟迦夜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迦夜,她到底是誰?
    他看到迦夜拚命低下頭,緊緊閉著眼睛。額上滲滿了大顆大顆的冷汗,把自己隱藏在床角的陰影裏,蜷伏一團,不住地顫抖。他知道迦夜在痛哭,迦夜傷心時是哭不出聲的,隻有眼淚不停的流。
    他歎了口氣,繼續說道:“這是同一張臉啊!為什麼那女人能夜夜伴君側,享受著年輕俊美的皇帝的愛寵,而我的迦夜隻能埋藏在這黑洞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真的甘心嗎?迦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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