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屏息靜氣等待君洛羽的反擊。
    Vincent拚命壓抑住上翹的嘴角，才勉強將表情控製在‘微笑’的程度。
    這可是他從小到大練習的曲目啊，記得他的爺爺當初手把手地教他，也足足教了一個月，他才能勉強彈奏。他就不信，那人真的天才到僅聽一遍就能夠複製的程度！
    隻見君洛羽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也向司儀要了一根香煙。
    不過這根是未點燃的。
    他鎮定自若地舉著香煙繞了一圈，然後，放在琴沿上。
    表情平靜地活動了一下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將手輕輕地放在琴鍵上。
    瞬間，靜如處子。
    不知何時，紅蓮花瓣綻放，從天而將的金色顆粒靜靜地懸浮在君洛羽的周圍。
    如夢似幻。
    然後毫無預兆地，熟悉的，剛剛才聽過的雷鳴爆音在君洛羽手下完整呈現！
    Vincent呆住。
    這速度，比剛才快了一倍不止！！！
    Vincent不知道，原來這首難道毫末的曲子，居然可以快到這種程度！！快到，連自己的心都違背自己的理智，不受控製地狂跳！！！
    這種從頭發絲到腳指頭都如同點擊般興奮到顫栗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看著琴鍵上那雙迅疾往複的手，那幾乎看不清的手部細節動作，帶出的是一片如同怒濤駭浪般地琴聲！無止無休的衝突、解決，聽上去似乎窮盡了萬千種和聲變化！明明是自己熟悉的曲調，為什麼自己竟然猜不到下一秒和弦將會走向何方？那飛速調動的音符，甚至讓他的靈魂都跟著燃燒起來！
    那種充滿了理性與熱情的音樂，像一張充滿了無窮魅力的大王，講每一個聽者的心緊緊網住。
    “這是……海浪？！！”剛剛彈奏過的Vincent，呆呆地看著君洛羽的演奏，感受這那首樂曲帶給自己的強烈的視覺和聽覺衝擊，眼裏滿是不可置信。
    當初他練習這首曲子的時候，除了感到這首曲子的技巧比較複雜，和弦運用得比較有特色之外，就沒有別的感覺了。
    他隻當這是一首演奏難度直追李斯特的超技練習曲的炫技作品！
    他以為隻是外公專門寫給自己練習指法用的。
    知道此刻聽到君洛羽的現場演奏，他才知道，原來這首曲子居然可以令他這麼震撼！
    Vincent的手指不受控製地放回琴鍵上。
    意識到這是鬥琴才驀地頓住。
    Vincent竭力維持著表麵的鎮定。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艱難地抬起頭，從對方的快得幾乎產生幻影的手上挪開。
    看著全場觀眾興奮到臉色漲紅，有幾個甚至誇張地張大嘴巴呼吸。
    嘴裏的雪茄掉到衣服上都沒有意識到。
    沒有人意識到他的失態。
    因為幾乎沒有人的眼睛還保持這清明。
    從君洛羽奏響第一個音符開始，全場觀眾就被那種狂暴的音樂力量所深深震撼了！也許一開始，還有觀眾記得將目光定在不斷翻飛的雙手上，從各種角度論證著他與Vincent，究竟誰的技藝更加高超，但漸漸的所有人多忘了去分析這首曲子的曲式、和弦、和聲走向……在他們的眼裏、腦裏、心裏，隻剩下那仿佛永無止境的、瘋狂地如同狂野怒濤般的音響！沒有人可以形容出此刻的感受，整個腦海，都充斥這一浪高過一浪的音潮！
    所有人包括季舒涵都忍不住讚歎！在直擊本心的演出麵前，一切技術都變得不堪一擊。
    更何況，君洛羽的技術並不遜色，那在琴鍵上以一種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飛快起落的手指，讓人懷疑這早已超越了人類的極限！然而，就是這樣的高速，人們在音流中，居然沒有聽到哪怕是一個髒音，每個和弦，都幹淨而果斷！
    Vincent說不清自己是慶幸還是失落。
    他死死地咬緊牙關，冷冷地看著對方。
    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這對方。
    在一片狂暴的樂音之中。
    淡淡的金色流光在他的身邊流轉。
    他還是隻是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
    他坐得很正，黑色上衣上的紅色紋路仿佛能灼痛人的眼睛，有一種燃燒一切的狂熱。
    淡淡的金色光線穿過他褐色發絲的紋理，卻給人一種靜謐的感覺。
    這樣極致的矛盾卻產生了致命的吸引力，讓人挪不開視線。
    他微微揚著頭，微抿的唇呈現出令人愉悅的弧度，鼻骨的起伏精致得恰到好處。
    驀地，他瞪大了眼睛，滿是難以置信。
    因為那個人的眼睛依舊清亮平靜，隻是眼眸深處，隱隱有流光閃爍。
    Vincent這才發現在全場觀眾包括自己都被琴音帶入狂熱情緒之中時，那個始作俑者卻由始至終姿態從容，頗有種“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的味道。
    Vincen不願意承認自己輸了！但是，那樣恣意縱情同時又保留理智的彈琴，正是他夢寐以求的境界！
    琴聲漸漸進入了尾聲，Vincent看著那神奇的雙手從低音區同時演奏著快速的單音上行，慢慢地變成了雙音、和弦，一雙手飛快地在琴鍵上做著小幅度的彈跳。雙手眨眼間，已經攀上了鋼琴琴鍵的最右端，右手的小指，更是如同一顆釘子般，瞬間釘入了琴鍵上的最高音5!出了一聲如同號角般明亮清脆的聲音。
    【也就是斯坦威啊，換了別的琴，恐怕這音兒就飛了。】看著君洛羽這肯定達到了fff力度的c5，一眾觀眾們心裏模糊地想著。
    一聲沉重而短促的小調主和弦，從斯坦威鋼琴中噴薄而出，君洛羽的雙手，帶著一股斬釘截鐵的氣勢，瞬間抓住了琴鍵，隨即幹脆利落地抬了起來。
    琴聲在這一瞬，戛然而止！
    靜，太靜了。
    整個‘黑金琉軒’之中，從對手到觀眾，再到心不在焉地皇甫軒，都被這段近乎瘋狂的一曲驚呆了。即使他們剛剛聽過一遍，在君洛羽已經結束了演奏的那一刻，他們仍未從這巨大的震撼中反應過來。
    君洛羽站起來，高高舉起香煙。
    然後，將煙頭靠在音箱的金屬玄上，煙，燃了。
    紅色的火花，不大，卻在眾人的心中點燃了滔天大火！
    足足過了近十秒鍾，沉浸在這段音樂中的人們才驀然驚醒過來，徒然間，‘黑金琉軒’從極靜到極動，瞬間爆出了近乎瘋狂的音浪，人們都在用掌聲和歡呼，來表達自己對這段精彩的鬥琴的驚歎！
    君洛羽掛著淺笑，站起來麵向觀眾微微躬身行禮。
    黑金琉軒不知何時完全展開了花瓣。
    金色的陽光模糊了君洛羽的臉龐，卻將他臉上的笑容勾勒得深入人心。
    君洛羽並不是天才。
    他並沒有複製如此複雜琴曲的能力。
    事實上，他剛開始的呆愣是為自己能夠再次聽到這首曲子而震撼。
    上一世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到海邊散步時聽過這首‘海浪’。
    當時，在暗黑色的海麵上，狂風呼嘯，奔湧層疊的海浪，如同一個個可怖的怪獸般，凶悍地向岸邊的礁石拍去，滿天的雨就那麼扯天扯地的下著，偶爾一道刺目的閃電，如同撕開一張破布般將漆黑如墨般的夜空撕裂！
    在這樣狂暴的天氣之下，卻有一個年輕人坐在海邊的鋼琴前，迎風彈奏。
    那人很消瘦，似乎隨時會被巨浪吞沒。
    但是他的表情卻是說不出的癲狂。
    隔得太遠，他沒有聽到任何樂音，但這樣的場麵卻給他造成了一種極強的視覺衝擊力，那種天地間的狂暴力量，那從那人眼中迸發的耀眼的光，交相呼應，極具震撼力。
    於是，因為自己的秘密而變得自閉痛楚的他，卻日日去看那人練琴。
    日複一複。
    那人的琴音也有最開始完全被濤聲淹沒到後來的分庭抗禮。
    一個月後。
    他倆居然形成了某種默契。
    那人彈奏，他就在一旁安靜地聽。
    那人彈到興起，還會為他細細解讀一二。
    於是，他有幸看到了‘海浪’的曲譜。
    如果Vincent不是彈的‘海浪’，而是別的稍微次之的曲子，他也不可能達到這種讓人驚豔的效果。
    其實，他硬著頭皮聽那人講解並一直記憶猶新的理由很簡單。
    因為那短短一分鍾的琴曲，居然有長達12頁的曲譜！
    而一般一首一分鍾的琴曲，最多4頁。
    通常情況下一頁保準A4紙上，可以記錄鋼琴譜六行左右，有的可以記到7行。
    但，這首《海浪》每頁隻有三行！
    隻有三行。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每一行的曲譜上，無論是高音譜還是低音譜，都充滿了密密麻麻的加線，而那些動不動就是三十二分音符甚至是六十四分音符組成的琶音和音階，再加上密密麻麻的速度、力度標記，使得每一行樂譜都顯得無比的繁複！
    聽到音樂的震撼和曲譜的複雜給了君洛羽深深地震撼。
    就像是一把火，將他心中對於音樂的夢想點燃。
    是那個人讓他看到了一種可能。
    一條通往音樂之巔的路的可能。
    那樣一種渴望無數次幫助他打破膽小自卑的龜殼，讓他能夠走到皇甫軒的身邊，作為朋友……
    所以，在聽到《海浪》的瞬間，像是觸碰到了記憶的開關。
    他看向Vincent的眼神猛然親切了起來，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仔細看來，他跟那人還真有幾分相似之處。
    如出一轍地發色，同樣深邃有形的輪廓。
    無論他們是否是同一個人，他都願意在他走彎路的時候點撥一下。
    因為，那段記憶，是他在無法接受自己的時候，支撐著自己繼續下去的動力。
    從那一天開始，他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寄托。
    這笑容落在Vincent的眼裏，硬生生地被扭曲成了嘲笑。
    他的臉色更加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