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回首向來蕭瑟處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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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見到肖然,他上大一,校新聞社的新人,出學生會一個采訪的任務。
    那時,他拘謹的笑著打招呼:“段主席您好,我是新聞社的肖然。”
    我饒有興趣的打量著麵前那個有些手足無措的人,笑得意味深長:“早就聽你們劉社說過,後生可畏啊……”
    記得社團剛剛納新結束,新聞社的社長劉煥就跑到學生會來串門,沒眼力見的拉著我說個沒完:“哎呀,段子你是不知道啊,今年我們納了個新人,新聞稿寫的那叫一個犀利,抓新聞抓的那叫一個絕……真是後生可畏啊後生可畏……”
    那時候我正對著各種活動安排忙得不亦樂乎,頭也不抬的隨口應和著:“好好好……後生可畏後生可畏,您這個社長的位置坐不穩了呦~”
    如今親眼一見,卻完全看不到新聞人特有的那種淩厲。一張娃娃臉,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很幹淨的感覺,配上他那白色的棉T恤總是讓人覺得很舒服,揉入骨子裏的舒服。
    後來在那一期的校報上看到了肖然的名字,才體會到劉煥所說的那種犀利。字字珠璣,下筆鏗鏘。
    日後的活動中總是少不了與他的合作,熟絡後他不會再見外的叫一句段主席,但稱呼學長的時候還是帶著一抹羞澀。
    內向,溫和,那是他給我的感覺。無論誰拿他打趣他都是淡淡的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肖然啊……你們劉社這是把社裏的活兒都交給你了,他自己輕鬆快活去了啊……”
    “肖然啊……你可別什麼活都幫你們社長幹了,明明就是他自己的事……”
    “肖然啊……你可真是任勞任怨啊……”
    看著肖然一個新聞接一個新聞的跑,而劉煥那家夥卻在宿舍裏睡醒了打遊戲不禁感慨。
    “社長說這是鍛煉的機會,”他還是笑著,笑彎了一雙明亮的眼。
    “哈哈……有你在劉煥那小子真是享福……”輕輕的拍了拍肖然的肩膀,他隻是低著頭看拿在手裏的單反,臉微微泛了紅。
    記憶猶新的是那一年元旦晚會後的集體聚餐。
    肖然的名字早在劉煥的大力宣揚下眾所皆知,各部部長副部自是少不了對這個聲名在外的學弟開始一輪又一輪的灌酒攻勢。
    我擒著酒杯眯著眼看他,他搖著頭說不能喝酒的時候也是淺淺的笑。但推辭歸推辭,最終還是一杯接一杯的喝了,不多久,就醉的一塌糊塗。
    飯後,文藝部的丫頭嚷嚷著要去夜貓,我因為這幾天一直忙元旦晚會根本沒有好好的休息,所以早就沒有了熬夜的精神,而醉得不省人事的肖然自然也是去不了。
    “你們去吧,我送肖然回宿舍。”我衝他們擺擺手示意玩的開心,然後扶起了肖然。
    因為不知道他的公寓,所以隻能帶回我的宿舍。回去的時候,室友們回家的回家出去玩的出去玩,宿舍內空無一人。
    一夜沉沉睡去。
    肖然醒來的時候已是轉日響午。
    “這…這是……”望著陌生的宿舍,帶著宿酒的疲倦,肖然一臉迷茫。
    “我的宿舍。”
    “啊?學長……這……”
    看著他窘紅的臉,我不禁一笑:“昨晚你醉了。”
    “哦……麻煩學長了……”
    “這是我的襯衣,幹淨的。你先穿吧,你的衣服昨天都吐髒了。”我從衣櫃裏拿出一件襯衣,放到床頭。
    “啊?謝…謝謝學長……”
    他的臉更紅了,手忙腳亂的套上襯衣,不知是因為酒醉未醒還是別的什麼原因,係紐扣的手有些顫抖。
    “哎…我幫你吧……”看著他笨手笨腳的樣子忽然覺得心底一動,坐在床邊,低著頭幫他係紐扣,透過領口能看見他消瘦白皙的胸膛。
    耳畔是肖然粗重的呼吸聲,我隻覺得自己心底翻滾,一種情愫排山倒海。
    “係好了。”我抬頭,看到他緊抿的唇像三月的桃花,明豔而濃烈。忽然一個衝動,把對麵的人緊擁入懷。胸膛貼著胸膛,能清晰的聽到他急促的心跳聲。
    那一日的相擁,溫暖的如冬日的陽光,一直暖進骨血。
    學校東南角是一個極近清幽的小園。一把長椅早已在時間的流年裏染上斑駁,幾株花開的恣意,一派祥和。
    蜿蜒的小路,曲徑通幽。
    肖然第一次帶我來這裏的時候,我不禁被眼前觸及心底的幽寂深深震撼。
    “不愧是幹新聞的,居然能發現這麼好的地方。”
    聽著我的感慨,肖然隻是淡淡的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偏僻的地處,人跡罕至。我們把這裏當做桃源,放肆的相擁,親吻。聊文學聊生活聊學校聊社會,卻偏偏不說未來。
    那時我們就像兩個任性的孩子,貪婪的享受著隻屬於我們的幸福。
    肖然大二的時候,已是新聞社的社長,成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那年我已大四,殷實的家境不用我像其他學生一樣為工作奔波,所以更多閑散的時間就跟在肖然的身後看他忙的不亦樂乎。
    那時他總會笑著開玩笑:“學長,您這是退休了閑散在家啊~~”
    “是啊~我退休在家做你身後的男人~~哈哈~~”我放肆的笑著,看他漲紅了臉的可愛樣子,忍不住就緊緊的箍入懷裏。
    肖然大三的時候,他說他要考研,某市A大的新聞係。那時我已接觸了家庭的生意,但每天傍晚都會抽出時間陪他坐在小園斑駁的長椅上看日落。
    那時,他說他的規劃,他的人生,他對新聞的愛。那是我們聊過的最遙遠的未來,隻是,他未來的規劃裏沒有我。
    我點一隻煙,幽幽的抽著。我說我家庭的生意,說商場上的複雜,說人心不古。那時,我依舊不說我的未來,因為我看不見我們的明天。
    肖然大四的上半年,為了更好的複習,他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那時,我搬過去與他同住。
    那段時間,肖然整日紮在書本裏不聞窗外事,而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我學會了燒簡單的飯菜。
    午夜的時候,熱一杯牛奶放在他的麵前,說一句很晚了,睡吧。他就會抬起頭來衝我笑,還是很輕很淺,漾開兩個酒窩。
    然後,日日相擁而眠。
    下學期的時候,我們依舊住在外麵。
    他學的是文科,畢業設計很是輕鬆。所以日日夜夜的日子我們就像是最平凡的夫妻,柴米油鹽盡是溫馨。
    那時候,我們依舊心照不宣的不談以後,不談未來。
    所見滿眼都是今日的瘋狂。你能陪我一日,我就給你一日的真情。
    那時,我們像所有孤注一擲的賭徒,賭上我們可以把握的所有時間,來遺忘一個結局。
    多年之後,記得的依舊是那時尚未凋零的年華。原來,那才是我一生中動不得的痛。
    暑假的時候,肖然在報社實習,而我家裏的生意也比較忙。所以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總之聯係是少了。
    也許漸漸的就會忘了吧,我想。畢竟一晃四年,我們都已畢業,再也不是那兩個肆意而為的少年。
    母親覺得我不小了,也該談一場以結婚為目的的戀愛了。對象是父親合作夥伴的女兒,據說很賢惠溫柔的,完全沒有富家小姐的驕縱。
    我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隻是想起的還是肖然。
    那次見他,是在他去某市讀研的前一天。
    盛夏,異常的炎熱。還有知了不知疲倦的鳴個不停。
    還是在小園斑駁的長椅上,他依舊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一如初見的樣子。
    我點一隻煙,抽了好久開口:“畢業了還回來麼?”
    “恩,回來的。父母在,不遠遊。”他的聲音很輕,聽不出悲喜,有點疏離。
    “恩…也是……”我扯了扯嘴角,有些難受。
    “以後去了A大,別就整天光知道跑新聞,飯要按時吃,也要注意休息,不要把自己累到……還有,別吃冷飯,對胃不好……”我絮絮叨叨的囑咐,從來沒覺得自己也可以這樣羅嗦。
    “恩……知道了……”
    我就再說不出話,不知道說些什麼。隻是一個勁的抽煙,他坐在我的旁邊,也是沉默,抬起頭望著藍天,陽光灑在眼角眉梢,顯得有些落寞。
    “肖然……”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換他的名字。
    “嗯?”他轉過頭來看我,很明亮的一雙眸子。
    “我……或許……或許……兩年內……我……我就會……結婚…了……”我說的斷斷續續,終沒有勇氣看他的眼睛,就一直低著頭看手裏燃了一半的香煙。
    很靜,令人窒息的靜。
    片刻,一隻手拍上了我的肩膀,透過夏季單薄的衣衫,我能感受到那隻手冰冷的溫度。
    “哈哈~婚禮的時候記得通知我啊~”他笑著,有些沒心沒肺,但眼裏分明是憂傷。
    “肖然……”我幾乎落淚,喃呢著他的名字。
    “幹嘛啊!學長,你也26了,該成家了。”他竟在安慰我,雖然他才更需要安慰。
    “肖然……”我一把把他擁進懷裏,淚如雨下。
    他貼在我的心口,不再需要強裝的堅強,哭的撕心裂肺。
    緊緊的相擁,像要把那一刻擁進一生一世,把那個人的溫度擁進自己的餘生。
    鬆開的時候,我看見肖然通紅的眼睛,所有的淚水都已擦幹。
    我低頭抽煙,他抬頭看天,沉默,任時間無情的流過,然後結束。
    天邊日頭漸落,餘暉漫天。
    “肖然……”我使勁吸了口煙,聲音低沉:“不管怎樣,我愛的隻有你一個。”
    他卻仿佛沒有聽見一樣,出神的望著天邊的夕陽:“學長,你看,多美的晚霞啊。”
    我看了他一眼,然後望天,望見夕陽的寂寞。
    “是啊,真的是很美的晚霞……”
    再次見到肖然,是在六十年校慶的時候。
    小園依舊清幽,隻是長椅已經翻新。
    我穿過石板小路,停在長椅幾米之外,坐在長椅上的人恰好抬頭。
    那一見,恍若隔世。
    我怔怔的站著,連呼吸都已經倉促。
    “好久不見。”肖然禮貌的開口,禮貌裏隻有平淡。
    “肖然……”我低聲喚著他的名字,一如早已遠去的許多年前。
    “好巧啊…你居然也回來了……”我和他並肩做在長椅上,他歎。
    “難道你忘了,我好歹也是四十四屆校會主席啊……”我笑笑。
    “是啊,這我倒忘了,如今事業有成的前主席。”
    我忽然心很痛,被針狠狠的紮了一下一樣,肖然他居然說忘了。
    “那時你不是還嘲笑我說四十四屆,真不吉利。估計就是因為這個數字才沒人應聘主席,我才能順利當選的。”我試著讓他想起。
    “多久了啊,早忘了……”
    “你忘了我的事,但我可沒忘了你這個新聞社的大才子啊。那時你們社長可把你當寶啊。”
    “恩……”
    “第一次見到你之前,我可就聽過你名字呢~”
    “是麼……”
    聽著肖然冷淡的回答,我忽然覺得難受:“記得第一次見到你,你還客氣的叫我段主席呢。”
    “是麼…我不記得了……”
    “記得你大一那年元旦被灌醉,住的我們宿舍……”
    “恩…已經忘了……”
    “你考研複習的那年,我剛學著燒菜。做得西紅柿炒雞蛋把糖當鹽放進去了,你還非說好吃……”
    “是麼……”
    “考研成績下來,查分時你緊張的手都哆嗦了。最後不還是高分考入新聞係了麼,我就說你沒問題的,你還不信。”
    “那時的事不記得了……”
    ……
    “肖然……”我沒有勇氣再說下去了,看著他心情難以言說的沉重:“你都忘了麼……”
    “這麼久了,誰還會記得……”
    他望著天,眼裏籠著大片的陰霾,說不出的憂鬱。
    我點一隻煙,苦笑。欲哭無淚。
    記得肖然總說我記性不好,那是真的不好。那時連學生會的事情都總是忘了,還要靠別人的提醒。文藝部的那曲倩丫頭就總說我這個主席當的不夠格。她還笑我健忘症。而肖然不愧是學文科出身,記憶好的令人咂舌。不僅自己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連我的活動安排也記得分毫不差。
    而今,他卻說忘了,或許時間真是太久了吧。
    “是啊……好久了,那說說現在吧,你好麼……”
    “挺好的…就是有時候跑新聞挺累的。”
    “家裏呢?”
    “也挺好。”
    “孩子會走路了吧?”
    “去年就會了。”
    “結婚的時候居然不通知我。”
    “你不是出差了麼,通知了又來不了。”
    “那禮也要隨的,這我要不是聽別人說,都不知道你小子結婚了。”
    他不說話,沉默了一會開口:“你結婚的時候不也沒告訴我麼……”
    “恩……”我低著頭,大口的抽煙。
    “孩子上學了吧?”
    “恩…一年級了…”
    接著他就不在說話。我隻是一根又一根的抽煙,抽著淒然抽著落寞。
    直到日落西方,一片霞紅。
    “肖然…”我掐滅了煙,抬頭看他,聲音有些顫抖。
    “恩?”
    “你還記得那日我說的話麼……”
    他抿著唇,不說話,眸子裏一片讀不出淒涼。
    我苦笑了一下,想說,卻搖了搖頭歎息:“這麼多年了……忘了吧……我……我也忘了……”
    不知真假,或許真假都已不重要。
    結束了就不會再有開始。
    他望著我,像哭出來一樣,最後卻笑了,還是很淡的笑容,漾開兩個淺淺的酒窩。
    他望著天,陶醉在了夕陽中一樣,說:“學長,你看,多美的晚霞啊。”
    我看了他一眼,然後望天,望見夕陽的寂寞。
    “是啊,真的是很美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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