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鄢翮正睡著，突然被屏風後麵的一聲悶哼驚醒。
自從住在將軍府，他就一向淺眠，上次半夜突然醒來，就見麟光站在床前舉著劍在自己身上比劃，一臉迷亂地死盯著自己，直嚇出一身冷汗。
自此，睡得就更淺了。
“怎麼了？”猶豫了一下，鄢翮還是出聲問了問，那個丫鬟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寸步不離，明顯是麟光派來監視自己的，就連晚上睡覺，也是支個小塌緊靠著屏風。
不過那女孩子將自己照顧地很好，平日也不多話，他倒是不討厭的。
外麵沒有聲響，鄢翮覺得有些反常，披了衣服坐起來，揉了揉隱隱作痛地太陽穴，每日和麟光鬥智鬥勇，累得要命。
拖著身子走了過去，鄢翮正要再出聲詢問，卻猛地被人捂住了嘴巴圈在懷裏，驚得差點兒沒跳起來，等回過神，立刻死命掙紮。
“噓，是我。”一道溫和嫵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鄢翮馬上放鬆了下來，點點頭示意他可以鬆開自己了。
轉身看去，琉聿穿著一身黑色夜行衣，烏發也利落束起，琉聿拉下自己的麵罩，鳳眸和唇一起笑彎，在黑暗的夜裏流光溢彩，“別來無恙啊，鄢翮小王爺。”
“你怎麼來了？”鄢翮還是有些反應不過來，有些遺憾地看了一眼地上被割斷喉管的小丫鬟，隨即壓低了聲音怒道，“沒有內力還敢夜闖將軍府！你不要命了！”
更何況，麟光對自己戒心頗重，這屋子周圍不知埋了多少眼線。
琉聿不甚在意地斜睨他一眼，拉著他繞過屏風在床上坐下，輕輕呼了口氣，“見你一麵可真不容易，剛才差點兒就被人發現了。”
鄢翮聽了，更加惱火，磨了磨牙齒道，“不如我現在將人叫進來，用你換取麟光的信任可好？”
琉聿輕笑一聲，擺出個請君自便的表情，終於逗得鄢翮也忍不住笑了。
“你的手怎麼了？”琉聿注意到鄢翮包紮起來的指頭，拉過他的手拆開上麵的紗布，不禁倒吸了口涼氣，半晌，才冷聲森然道，“麟光那個混蛋……”
“已經沒事了，就是自己看著怪異，才繼續包著。”鄢翮沒有抱怨麟光的事，拿過紗布又將指頭纏了起來，他既然來找麟光，這些都是做好心理準備的。
“他除了這個，還做了什麼？！”琉聿握緊拳頭，要是不需要刻意壓低聲音，他一定會把房子都拆了。
“一開始挨了幾鞭，也沒有怎麼樣。”鄢翮淡淡笑著，琉聿能來看他，他真的覺得很開心。
正要繼續說話，琉聿卻伸手按上了鄢翮的脖頸，冰涼的指尖有些顫抖，“鄢翮，你們……”
白玉般的頸子上，附著著吻痕，深深淺淺，看來留下的時間有早有晚。
“沒什麼，他隻是偶爾發發情，倒沒有真的碰我。”鄢翮身子僵了一下，垂眸故無所謂地說道，那雙烏黑的眸子，卻微微起了波瀾，“就當……被狗咬了。”
“……鄢翮，”琉聿歎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麼，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你要和我一起走麼？”
他想盡辦法混進來，就是想問這麼一句，明知道鄢翮的答案，卻還是忍不住要來、要問。
他覺得自己必須做些什麼，才能放心。
哪怕隻能看見鄢翮安然無恙，也值得冒這個風險。
鄢翮輕輕搖頭，握住了琉聿，溫暖著琉聿那冰塊一樣的素手，“琉聿，這件事我是一定要做的……你快走吧，別讓人注意到了。”
琉聿用力回握著他，狀若無意道，“你知道麼？涯瑜來了，就在洛陽城外，他要將你帶回去。”
鄢翮的手指跳了一下，“嗯。”
“他肯定後悔了，他肯定後悔當時沒有選我。”
“啊？”鄢翮詫異地抬頭睜大眼睛看著琉聿，卻被琉聿臉上清亮的淚水定住了身形，“琉聿……”
“是啊，我哪有你這麼麻煩，他若說要我，我肯定是投懷送抱的。”琉聿抿唇笑著，輕輕吸了吸鼻子，眼裏是說不出的苦澀難過。
“琉聿……”
“我能抱抱你嗎？”琉聿擦了眼淚，認真地看著鄢翮，他還記得自己毒發時的那個擁抱，溫暖地讓他覺得一輩子都忘不掉。
鄢翮沒回答，隻是微笑著張開了雙臂，將琉聿納進了懷裏，抬手撫著琉聿束起的發，“不要勉強自己，你應該是個更自在的人才對。”
兩個人靜靜地擁抱著，時間仿若停止。
琉聿安心地閉著眼，鄢翮出神地看著前方的黑暗，都不說話。
正當鄢翮想勸琉聿離開的時候，琉聿卻一把推開他，如臨大敵地彈跳而起，原本柔美的鳳眸瞬間犀利地盯著房外，高聲說道，“將軍，既然來了，又何必在屋外吹冷風呢？”
“什麼？！麟光他……”
鄢翮驚慌地站起來，卻被琉聿安撫的眼神掃過，微微鎮定下來。
屋外傳來一陣張狂的笑聲，接連亮起了一片火光，麟光的聲音傳來，“聿王親自來訪，本將軍若不給兩位敘舊的時間，豈非太不近人情了？”
“琉聿……”鄢翮頗擔心的看著琉聿，可惜四周沒有可以躲藏或是逃跑的地方。
琉聿反而按住鄢翮坐下，湊近鄢翮耳邊道，“我既然敢來，就不是沒有準備的，你放心呆著不要出去。我還不想死，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著。”
鄢翮怔愣一下，烏黑的眸子緩緩犯上了一層水汽，用力地點點頭，“你要小心。”
琉聿沒再多說，繞過屏風走到外室推開了門。
刺眼的火光讓他微微眯了會兒眸子，絕美的臉被映得有些蒼白，“麟光將軍，你這洛陽倒是不錯。”
麟光身著銀甲，寬劍在手，說不出的英武挺拔，聞言隻是笑笑，“那聿王爺留下做客可好？”
琉聿哈哈一笑，鳳目略帶鄙薄地瞥著他，“我可不敢，將軍手段太多，留下來會死無全屍的。”
麟光握緊了劍，知道琉聿是在諷刺他淩虐鄢翮的事，複又緩和下來，“這小王爺尚且不知真假，自然要好好待他。”
琉聿皺緊了眉，不知真假？！不知真假他會這麼折磨人？！這麟光，簡直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麼……
如果確定下鄢翮的身份，將鄢翮推到明處用著安樂王的稱號，於麟光應是件百利無一害的事，麟光卻遲遲沒有這麼做。
麟光輕一招手，周圍的火光更勝，士兵們裏三層外三層地將琉聿包裹起來。
若是以前，琉聿絕對會嗤之以鼻，可如今內力封住，輕功無法使用，他的心也不禁提起來。
麵上卻是不動聲色地懶懶倚著半開的門扇，“將軍忘了本王的身份麼？”
麟光上前一步，手中的劍出了鞘，銀光冷厲的一柄利劍，“唰”得指向了琉聿，“武林盟主？嗬，本將軍倒是看聿王來的時候頗為狼狽啊，不知聿王是怎麼了。”
琉聿垂眸看了看自己粘灰的黑衣，不以為意地抬手輕輕抓著門框，便見那木頭化成了飛灰隨風而散。
麟光的劍晃了一下，猶疑地盯著琉聿，轉臉對後麵道，“將人帶出來！”
後麵傳來鎖鏈聲，一個滿身血汙的士兵被貫在地上，麟光上前提起他的頭發，精光四射的眼睛卻狠狠盯著琉聿，“說，你們盟主什麼情況？！”
琉聿認出那張臉，是他早先在麟光這裏埋下的武林盟的探子。
“……盟主……盟主他受了重傷……短時間、內、無法動用、內力……”
琉聿隻是挑起唇角魅惑一笑，看著自己瑩潤的指尖，“將軍，打了這麼些年仗，你還不知道什麼是真真假假麼？”
麟光丟下那人，站直了身子冷笑，“就因為知道，本將軍才信了他。”
憑琉聿的自負，他若非沒有能力在這將軍府來去自如，才不會將自己的探子暴露出來打通路。
那門碎成飛灰，反而更像是提前安排好的虛張聲勢了。
琉聿身子僵了一下，卻依舊鎮定如常，斜覷了一眼左邊的包圍圈，微微點頭。
麟光瞬間就挪騰到了那裏，一劍揮下，將當先一人劈成血肉模糊，正抿著劍上殘血，卻見琉聿矯健地竄進了右方，笑言道，“多謝將軍讓路了。”
“擋住他！”麟光一聲大喝，便見那些往日敏捷的士兵紛紛暈倒在地，琉聿竟然用了迷魂散對敵，他又彈出袖箭，淩厲地射到遠處幾個沒有中藥的人喉間，身形幾下變換，就到了離麟光丈遠的院牆下麵，毫不猶豫地攀援而上。
“琉聿！”麟光惱怒地大吼，舉劍飛撲過去。
千算萬算，還是沒料到琉聿無法使用內力，身手卻稍不遜色。
琉聿正要越過院牆，出了這裏，就安排有人接應了。
“哐啷”一聲響，琉聿心驚地向後一避，牆那邊一把尖刀擦著他的鼻梁揮過。
麟光冷眼看著琉聿從牆上翻下來，提劍便攻了上去，兩人來回交戰，刀光劍影之間，別人根本無法插手。
剛才探首牆上那一眼，讓琉聿心裏涼了不少，外麵七七八八倒著幾個人，想必都是他提前派好的接應……
世傳麟光的隊伍堅若磐石，果然不假。
那些眼線能活到現在，想必都是麟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等待自己出手。
來來回回打了許久，琉聿胸口血氣上湧，封閉的氣海穴一陣刺痛——若是再僵持下去，內力怕是強壓不住了……
他不顧左臂被刺中，錯手抓向麟光咽喉，逼得麟光退後了幾步。
麟光看著琉聿毫無血色的臉，平息了一下道，“琉聿，看你也支持不住了，放棄吧。”
琉聿隻是冷嗤一聲，“放屁。”
麟光詭異地笑了笑，便將劍平舉了起來，“若是將你在這兒殺了，涯瑜就該出來了吧？他倒躲得隱蔽。”
琉聿偏首弄發，風情萬種道，“將軍何出此言，我哥，正在皇城商量著怎麼殺了你呢。”
說完，鳳眸落在麟光臉上，眼神中是說不盡的嘲弄玩味，刺得麟光怒火大漲！
麟光反而收了劍，退後了一步，抱臂猙獰道，“放箭，誰能射中了，有賞！”
他要琉聿死也死得難堪！
琉聿終於變了臉色，雙手使力撕破了袖子，將手臂上的兩隻純鋼的袖箭筒露出來，擺出防備的姿勢。
麟光興奮地舔了舔下唇，迫不及待地要看琉聿變成刺蝟會是怎樣一番血腥美豔的光景，正要下令，卻聞身後傳來鄢翮的喝聲——
“住手！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