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天祿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6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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涯瑜一聲令下,那群侍衛便迅速縮小了包圍圈,麟光冷笑著不屑道,“涯瑜,你還是先顧著自己的命吧。”
話音剛落,便見涯瑜輕顫著身子嘔出一口黑血,眉間青黑愈重,臉色蒼白如紙,卻依舊挺直著背,不肯示弱。
“皇上!”領頭侍衛長驚喝,就要上前去扶,被涯瑜冷冷揮開。
“都聾了麼,真說,殺無赦。”
“是!弓箭準備,放——”侍衛長咬咬牙不管涯瑜,令四周侍衛挽弓齊射,呈圓月之勢逼仄而出。
麟光周圍的手下都是他麾下好手,常年征戰馬背,又如何會懼這箭雨,見況紛紛下馬,抽刀拔劍將麟光護得滴水不漏。
就連那些戰馬,都一個個鎮定自若,絕非凡品。
“將軍,此地不宜久留。”一名身手老辣的士兵從高樹上躍下。
“怎麼?”麟光如狼似虎地殺戮眼神穿過人群,死死盯著冷靜平淡的涯瑜。
眸光如炬,精光四射。
涯瑜也淡淡回視他,冷嗤一聲,似乎依舊不將麟光放在眼裏。
“將軍,遠處揚塵數裏,怕是有大隊人馬來援。”
“哦?”麟光眉梢一挑,邪笑道,“有意思,他是如何知會別人的?”
說罷,低頭四下打量,找出了兵防最薄弱的一處,抬手射出一隻翎箭,將一名正在拚殺的侍衛當胸穿透,直被這一箭的力道帶出了四五丈,才狠狠被釘死在一棵樹上。
涯瑜微微睜大雙眸,傳言麟光神力,的確不假。
可惜,若不是之前被他算計了鄢翮……絕對叫這莽夫有去無回!
麟光翻身上馬,當先開道,“走!”
士兵們立刻緊隨其後,乘騎直衝,有序撤離。
涯瑜咬牙切齒,一陣怒火中燒,恨不得親手將麟光碎屍萬段泄憤,正要下令在追,隻覺心口一疼,力氣盡失,眼前黑雲一片,當下暈死過去。
近處的侍衛長忙接住他,命令一隊人馬去追麟光,自己撐著涯瑜的身子上馬,和另一隊人急速向皇宮趕去。
“快將全部禦醫請到乾坤宮候著,不許驚動別人,封鎖皇上受傷的消息。若和援兵追至城外還無結果,立刻撤回!”
“是!”
有條不紊地下了命令,侍衛長才鬆了一口氣,皺眉看著倒在自己懷裏的帝王輕歎。
朝堂皆言涯帝無情,嗬,任誰看見了今日這幕,肯定都會吞了舌頭。
帝王並非無情,隻是比起情,有更加重要的責任吧。
皇上一向靜慧過人,這次,卻的確失態了,若非為此,憑麟光,絕不是這位胸有大帥之勇、謀將之才的帝王的對手。
涯瑜雖然暈著,卻依舊痛苦地蹙緊雙眉,薄唇喃著斷續的詞句。
“不要……鄢翮……琉聿……救……”
……痛……唔,好苦……
琉聿覺得自己似乎沉浸在一片漫無邊際的黑水裏,滿口苦澀難咽,呼吸困難。
“快吞下去。”有個帶著微微怒意的聲音道。
“咳……”琉聿反而下意識抗拒,倔強地抿住唇,苦苦的溫熱藥汁順著下頷流過白玉無瑕的脖頸,濕了衣服。
那人略顯粗魯地放下琉聿原本看著自己的身體,“不喝你就等死吧!”
“……誰……”琉聿抓住一絲清明的意識,終於奮力睜開了眼睛,明亮的光線讓他暈眩不已,渾身重的要命,喉嚨幹澀。
眼前模糊了好一陣子,視線才得以聚焦,琉聿看著眼前這人,卻不免怔住,“你……沒死?”
“哼,某人中了兩種劇毒都死不了,何況是我。”
其實說來算他們好運,誰都沒想到這崖底以前有人住過,他們倆正好掉在了廢棄的秸稈跺上,緩衝之下又落入了一旁的溪水中,這才大難不死。
鄢翮一身白衣被掉下斷崖時崖壁叢生的荊棘矮樹劃拉得殘破不堪,衣擺還缺了很大一塊,倒像是自己撕得。
裸露在外的手、頸和臉頰上,淨是深深淺淺的細小口子,頭發蓬亂,看上去有些狼狽。
琉聿苦苦一笑,知道自己此刻肯定也好不到哪裏去。
“你的腿?”琉聿目光落在鄢翮被幾根木枝捆綁固定的一邊小腿上。
“斷了。”鄢翮簡單應一聲,掉落溪水的時候恰好磕在石頭上,也多虧這痛,不然,失去意識的兩人早就被淺淺的溪水淹死了。
鄢翮皺眉,不耐地將豁了口的粗瓦碗遞過去,惡聲惡氣道,“你既已醒了,就自己喝吧。”
漆黑的藥汁還冒著熱氣,琉聿接過來一飲而盡,絲毫不懷疑以鄢翮的立場來看,這藥會不會有問題。
又澀又苦的味道讓琉聿一陣惡心,“難喝死了。”
鄢翮收碗,瞪他一眼,一瘸一拐地向屋外簡單灶台走去。
琉聿這才凝神打量周圍,自己躺在木板打起的窄床上,木屋不大,裏麵隻有破舊的桌椅和尚未消散的黴腐味,看來是個廢棄的屋子。
琉聿垂眸看著自己扒斷崖石縫時弄破的指尖,上麵糊著厚厚的草藥糊,已經不太痛了。
手背上細碎的劃傷也用藥汁擦洗過,右肩頭的箭已經被拔出上了藥,裹著明顯看出是鄢翮外袍撕下的臨時繃布。
“吃飯。”鄢翮又走進來,麵無表情地將一碗麵糊遞給琉聿,麵糊裏伴著些鮮綠的蔬菜,“沒有米,隻有這個。”
“嗯,謝謝。”琉聿輕笑,覺得現在的鄢翮像是一隻強自張牙舞爪的無害小獸,比起原先軟弱無知的癡傻樣子,不知可愛了多少倍。
鄢翮哼一聲,拖過一旁快要散架的凳子坐下,解開粗麻繩和木枝,查看自己斷掉的腿有沒有接回原位。
“既然討厭我,又何必勉強自己救我?”琉聿吃著東西,微帶調侃道。
奇怪,從斷崖上掉下來後,那些惆悵苦悶,似乎也摔沒了。
心裏難得的輕鬆愉快。
“一命還一命,我不喜歡欠別人的。”鄢翮看了看,覺得沒有問題,有開始重新包紮,不時痛得輕輕“嘶”一聲。
“我那時,可不是真心救你。”琉聿頓了頓,似乎在關注鄢翮的反應。
“我管你,反正救了就是救了,廢話那麼多。”鄢翮白他一眼,令琉聿不禁又笑了。
“……我好像有些明白涯瑜為什麼喜歡你了。”琉聿說完,鄢翮表情就凝固住,臉色青白難看。
那些記憶,現在,他還不想想起來。
“你身上的毒有些麻煩。”鄢翮岔開話題。
“你懂醫理?”琉聿好奇道。
“一點點,和宮裏的禦醫瞎學的。”鄢翮拽過琉聿的一隻手腕,閉目專注地把脈,琉聿好笑地盯著他,懂一點點?看他這樣子,何止是一點點。
“本來你先前中的毒和箭傷的毒都能解,霸道是霸道了些,費些功夫也就罷了。可是如今兩毒混合,我沒有完全的把握清除幹淨。崖底少有人煙,藥草倒是不少,我會盡量試試的。”鄢翮睜開雙眼,烏黑的眸子幹淨純和,這樣的性子,似乎才配得上那雙眼。
“除不幹淨會怎樣?”琉聿對自己的身體漠不關心。
他掉下來了,活著是命,死了也不虧,涯瑜……也不想再見。
“五感漸失,再過一段時日,就死了。”
“嗯。”琉聿淡淡應一聲,沒放在心上,反而戲謔道,“我說,你可真是個濫好人啊。”
“……滾開。”鄢翮惡狠狠地剜他一眼,臉一下子就紅了,笑得琉聿差點兒岔了氣,好久都沒這麼輕鬆過。
這個鄢翮,果然是有些奇特的魔力。
“切記,以後不可動用內力,不然,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你。”鄢翮狀似不經意地囑咐一聲,拿過琉聿手裏的碗,又出門了。
“不用,反正我也用不著了。”琉聿說了會兒話,又覺得有些頭暈,便懶懶地躺下,偏首看著窗外的藍天白雲,許是鼻子出了問題,居然覺得這黴腐味聞起來挺不錯。
至少,比自己的盟主閣和皇宮裏的死氣,好聞多了。
要是能留在這裏頤養天年,似乎也不錯。
琉聿淺淺笑著,聽著鄢翮在外麵劈柴的聲音,有些詫異,“這個小王爺……怎麼什麼都會。”
先前身上的毒,他大概知道從何而來了——當日自己隻在薇溯那裏留過,那藥,怕是他在行歡之時傳給自己的。
江湖上的齷齪用藥之法,居然也能讓自己碰到。
琉聿心裏有些酸澀,薇溯他,竟對自己下藥麼……
不禁又想著,涯瑜現在如何了?
那毒既然可解,宮裏名醫不缺,他一定無事的……
麟光在涯瑜的地盤,想必也翻不起什麼大浪來。
嗬……幹什麼還要掛心他?!
涯瑜,你就當我死了吧,這樣才好。
琉聿迷迷糊糊地想著,又睡過去。
鄢翮劈完柴進來喝水,看見床上睡著的琉聿,輕輕歎口氣,真不知說什麼好,這人昏迷幾日,嘴裏隻有兩個人的名字,涯瑜叫了千八百,薇溯叫了幾十遍……
這個琉聿,他還是印象頗深的,上次帶他去荷花池的時候,回想起來分明是想淹死他,最後不知怎麼,沒有下手。
矛盾的家夥。
“皇上,該用膳了……”
“滾出去。”涯瑜冷斥一聲,外麵的宮人便連滾帶爬地退出偏殿。
涯瑜癡癡望著院子的合歡樹,心裏微痛,茂密的植物依舊沒心沒肺地生長,可歎物是人非。
竹榻上落了些葉子,濃綠刺眼,涯瑜拂開坐下,靜靜地等著誰。
他在聿王殿枯坐了一天,在鄢翮這裏也呆了一天。
可是,為什麼,卻流不出淚來?
心裏空落落的,好像少了什麼。
涯瑜奇怪地看著夕陽下斜長的影子,那頭戴玉冠、身著皇袍的身影如此陌生。
為什麼不見琉聿在身邊懶散調笑了?
為什麼沒有當宰相是鄢翮的笑聲了?
為什麼……他好不容易達成了使命,可以隨心所欲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那些人,都不在了?
一陣風吹過,半掩的屋門吱呀一響,涯瑜瞬間喜不自禁地叫道,“鄢翮?你回來了?!”
等他推門進去,屋子裏冷得像墳墓,滿室淒寒,哪裏有人?
“你們……真的都走了麼?”
涯瑜呢喃著,似乎還是不能相信自己親眼見到的事情,似乎還是無法說服自己去難過。
因為,他們沒有死啊。
之前的那些,都是麟光的詭計,他在欺騙自己。
欺騙自己的眼睛,也欺騙自己的心。
涯瑜木然地走到鄢翮常常趴著小睡的桌上,風將壓在銀鎮紙下的一摞宣紙吹的簌簌作響,涯瑜拿起來,緩緩地翻看著。
滴答。滴答。
他摸著自己濕潤的眼眶,迷茫地咦了一聲,放佛覺得有些奇怪。
手指一鬆,那些紙頁便隨著風散開,打著卷飄蕩著到處都是——
“涯瑜”、“涯瑜”、“涯瑜”……
所有的紙上,都是千篇一律的兩個字,或舒暢或生澀,甚至還有的染著大團墨跡。
【“不會寫我的名字麼?”
“……如果我學會了,你可以讓我回家看看麼?”鄢翮低著頭,眼眶紅紅的,“我,很想他們。”
“好。”
鄢翮的眸子瞬間有了光彩,嘴角掛上滿足的笑容。
“那一言為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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