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早晨第一束陽光灑向大地時，裴婭從睡夢中睜開眼來。她沒有宿醉的毛病，醒來後大腦運轉正常，昨晚發生的一切都印在腦海裏。
    窗簾忘記拉，一大片陽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原本習慣的大床在經過一夜纏綿後突然變得空曠，摸著身邊陷下去的那一塊，觸手一片冰涼。
    她不知道任然什麼時候離開的，或許是啟明星剛出來的時候，或許是天光乍亮的時候，有什麼區別呢？裴婭瞥起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光線大片大片的灑進來，刺得眼睛生痛。她在床上滾了兩圈，才從床上坐起來。肩膀裸露在空氣裏，雖是冬日，卻沒有感覺到寒意，隻是手心一片冰涼。
    “哢嚓”突兀的開門聲在安靜的早晨分外的刺耳，裴婭從床上下來，套上浴袍，正準備出去，臥室的門卻先一步被人推開了。
    門打開的一刹，她有片刻的恍神，微微抬頭，看到一張憔悴的麵顏。麵容清減，眼裏布滿血絲，下巴上還有淡青色的胡渣，隻是精神似乎很不錯。兩人之間隻隔著一拳的距離，卻讓裴婭有種遠在天涯的錯覺。
    “早。”任然笑著，嘴角微彎，眼角有幾道淺淺的細紋。
    “早。”裴婭也笑著，隻是那笑裏多多少少含了幾絲羞怯，臉頰上顯現出一抹不自然的潮紅。
    “常青打電話給我，讓我去看剛剛剪出來的樣片，他那個人隻要辦起事來就是風風火火的性子，我掛上電話的時候才淩晨3點。”任然閃身進了屋子，熟門熟路的給自己倒了杯水，邊喝邊絮絮叨叨的說話。
    “哦。”裴婭悶悶的應了一聲，想到自己醒來見不到人時想的那一大通亂七八糟的東西，臉上的紅暈便又深了一層。
    “不過，我看了之後，有些地方不是很滿意，他現在正在工作室裏氣得跳腳呢。不過確實苦了他，整個工作室已經不眠不休的忙了一個星期，等忙完了，得好好犒勞他們一下。”任然喝完杯裏的水，屋裏暖暖的空氣讓他整個人看起來不似先前那般憔悴。
    裴婭走到沙發上盤著腿坐下，歪著頭盯著靠在流理台上的任然說：“我以前沒發現，你原來是個話癆。”
    “怎麼？現在才發現，想要退貨？”任然挑著眉頭，眼底卻含著笑意，淡淡問道。
    裴婭隻是笑，也不接話，見任然放下杯子，往自己這邊靠近時，才說：“還來得及麼？”
    任然輕輕攬住裴婭的肩膀，把整個人圈在自己的包圍圈內，貼著裴婭的耳側輕聲道：“一經售出，概不退換。”
    裴婭在觸及任然的麵頰時，身體本能的向後縮，她不習慣這樣親密的舉動，雖然她們的關係已經遠遠超過了這些。她感到任然身上帶著寒氣，額前的頭發有些濕濕的黏在她的臉上，鼻端盡是濃的讓人發顫的煙草味。
    陽光大把的灑進來，整個屋子都籠罩在一層朦朧的金色裏，像一幅濃墨重彩的西洋畫。
    日子一天天過去，戲拍完之後，一大堆的宣傳活動也接踵而至，裴婭忙得馬不停蹄。任然也忙著一些後續的事宜，兩個人有時一個星期也見不到兩次麵，偶爾見一次，可能還是在宣傳活動上。但忙碌的生活也讓裴婭沒有時間去想這些，隻是盼望著電影盡快上映，讓她可以一覺睡到自然醒。
    連續跑了好幾個城市，整個人累的快散了架。結束了白天一個活動之後，晚上總算空出了點時間，卻是哪也不想去。躺在賓館的大床上，她疲倦的連翻個身都覺得痛苦，卻怎麼也睡不著，隻能睜著眼睛望著白色的天花板，數著上麵一道道縱橫交錯的裂紋。
    空氣裏彌漫著幹冷的氣息，感覺皮膚都繃在一起，像是發酵好了的麵團，經過冷風一吹，表皮便幹裂起來。
    電話鈴聲突然響起，裴婭皺著眉，誰這麼晚給她打電話，想歸想，還是撐著身體接了起來。
    “喂。”
    “是我。”熟悉的聲音。裴婭一直覺得任然的聲音有些沙啞低沉，但透過冰冷的機器傳到耳邊竟有了幾絲潮濕的味道，淡淡的撩人心弦。
    “恩，怎麼這麼晚還不睡？”裴婭躺著，空閑的手指攪著手裏的床單。
    “你入圍了這次電影節的最佳女主角。”隔著冰冷的機器，裴婭看不見任然的表情，但心還是忍不住的蹦躂了起來。
    她慢慢調整呼吸，靜靜呼出一口氣，勾起唇角道：“哦。”
    “就一個字？”任然詫異的問道。
    “謝謝你。”裴婭閉著眼睛，她想象著自己現在站在空曠的原野上，天很藍，花很香。她想任然此刻一定是挑著眉梢，嘴角微彎一副訝異的神色。隻是該有的喜悅沒有出現，隻感覺一陣空虛從心底溢出來，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可又說不上來。
    電話裏有片刻的沉默，過了一會任然才緩緩道：“沒什麼好謝的，你很有天分，而我隻是恰巧發現了這一點。”
    “恩。”
    “你早點休息，我還要再看一遍樣片。”裴婭聽不出任然話裏的語氣，隻覺得對方淡淡的。這讓裴婭莫名的煩躁，好像不管在什麼時候，任然總是給人一種空茫的感覺，沒有實體，像一張沒有寫字的白紙，看不出什麼。她突然想在這張看不出什麼的白紙上留下些什麼，哪怕隻是兩滴灰色的墨跡。
    眼看距離電影節還有幾天時間，裴婭總算在這個空當閑了下來。但黃莉卻沒給她閑的機會，拉著她去各大工作室試禮服，裴婭勸她不要緊張，隻是去參加一個電影節而已，那麼多人，誰會注意到她。此話一出就被黃莉罵了個透，說什麼好不容易有個翻身的機會，怎麼也不能讓人比下去。裴婭沒辦法，隻能任由黃莉折騰。
    試了一整天的衣服，也沒有挑中合適的，黃莉一臉懊惱開車把裴婭送回公寓，交代了兩句又快速的離開。裴婭無奈的搖了搖頭，看著銀灰色的休旅車慢慢駛出自己的視線。
    走到家門口，發現門沒有鎖。心裏頓時一涼，難道家裏遭賊了？摸出包裏的手機想著要不要打電話報警，可是在沒有搞清楚狀況的情況下，還是不要貿然好了。她緩緩的吸上一口氣，轉動門把。門被打開的一瞬，忐忑不安的心總算落了下來。家裏和自己離開時一樣，那難道是自己忘了鎖門？
    懷著疑惑的心情踏進客廳，下一秒就看見蜷縮在沙發上的任然。他怎麼會在這裏？
    裴婭放輕腳步走到沙發邊，這才發現任然在沙發上睡著了。整個人窩在沙發上，頭垂在一邊，隻露出半個側臉，頭發剪短了，修長的脖頸整個裸露在外麵，身上隻穿了一件淺藍的格子襯衫，整個人看起來很單薄。裴婭歪著頭打量了很久，才慢慢直起身子，去臥室拿了個毯子蓋在任然身上。
    “你回來了。”毯子剛搭到肩膀，任然就醒了。抬起頭望著裴婭，嘴角噙著一抹笑。
    沒有預兆的對視，才讓裴婭發現這人比之前又消瘦了一些，下巴很尖，一張臉看起來棱角分明，多了幾絲堅毅，讓人不自覺的發怵。
    “恩，怎麼在這裏睡著了。不怕感冒麼？”裴婭把原本蓋在任然身上的毯子撈起來整個披在任然的肩上。
    “我剛到沒一會，估計你也快回來了，沒想到靠在這裏就這麼一會就睡著了。我想應該是你家的沙發有助眠的功效。”任然笑著，眼睛眯在一起。
    “你喜歡，我可以打個折把沙發賣給你，我記得當初買的時候是多少錢來著？嗯，我得想想。”裴婭一手托著下巴，一手做沉思狀。
    任然笑著伸手攬過裴婭的腰，裴婭不察，整個人跌坐在任然的身上，隻覺得一股熱氣自體內升起。
    “你都是我的了，我用得著買麼？”任然摟著裴婭在她耳邊細細的說。話語裏帶著絲絲邪魅，像被細細的沙粒打磨著心髒，說不上疼痛，卻有種淡淡的酥麻感。
    “我沒說要買一送一。”裴婭把頭扭到一邊，不願去看此時任然的表情。
    “那我賣一送一。”說著任然鬆開環在裴婭腰間的手從沙發的另一頭拿過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看看，喜不喜歡，不喜歡還來得及退貨哦！”
    裴婭疑惑的望了一眼任然，在任然慫恿的眼神下打開盒子。
    裏麵是一件火紅色的拽地長裙，利落的剪裁，沒有過多繁複的裝飾，質料很好，摸在手上滑不溜丟。
    裴婭拿著裙子沒有說話。從麵上也看不出喜歡與否。
    任然推了推裴婭道：“去試試，看合不合身。”
    聽了任然的話，裴婭斜睨了一眼任然，才從任然的膝頭起身去房間試衣服。
    裴婭換好衣服出來的時候，看到任然正盤腿坐在沙發上，低頭翻著手上的雜誌。那是《印象》寄來的樣刊，裴婭看見任然讀的那篇正是自己的訪談。臉上突然就升起一股熱潮，好像被人扒光了衣服，雖然這個比喻聽起來是那樣的荒謬。
    “我好了。”裴婭有些無措，下意識的想去拽裙擺，但想到衣服的價值後，又小心翼翼的鬆開。微長的睫毛撲閃，像一隻翩翩起舞的黑蝶。
    任然緩緩抬起頭，入眼便是那一抹惹眼的紅，把本來就白皙的皮膚襯得更加的晶瑩。像被精心打磨過的陶瓷，似乎輕輕一捏就會碎。
    “不錯，很適合你。不過你好像瘦了，腰還要再稍微收一點。”任然上下把裴婭打量了一遍後接著道：“電影節上就穿這件衣服吧。”
    “哦。”裴婭隱住心底那一層暖流，不動聲色的轉身，“我去把衣服換下來，讓黃姐拿去改。”
    “《印象》的這篇訪談寫的不錯，最起碼是對你這麼多年的肯定。”裴婭在轉身的刹那聽到任然提起這次訪談，心裏突然就莫名的慌亂，可又忍不住放慢腳步想再聽任然說些什麼。
    “張華雖然年輕，但在《印象》也算是老人了。她寫出來的東西也容易讓人信服。不過，她能把你寫的這麼中肯，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裴婭脫衣服的手一滯，臉上一白，輕聲問道：“你認識張華？”
    “認識，本來《印象》打算派另一個新人采訪你的，是我要求他們派張華過來的。”任然說的漫不經心。
    裴婭聽到任然輕描淡寫的話後，幾乎站不住腳，一張臉白成一片。原來這就是所謂的成功，靠上位者的提攜，靠別人的麵子。原來自己這麼多年來的努力還不如某些人的一句話。
    裴婭的手握得緊緊的，她突然覺得自己如今的成功，荒謬而可笑。腦海一瞬之間閃過很多東西，有嘲諷的，有鄙夷的，有羨慕的，有嫉妒的。可是這一刻這一切在她的眼裏就像一個笑話。之前一直堅信的信念在瞬間坍塌。
    耳朵裏嗡嗡作響，他聽見任然在客廳和別人講電話，聲音不大，低沉而沙啞。她有些恍神，握緊的拳頭慢慢鬆開，她把衣服折好放進盒子裏，然後從屋裏走出來。
    “常青剛剛打電話給我，我要去公司一趟。這麼多天，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我有時間再過來。”任然說著拿過搭在沙發上的外套，就急匆匆的往外趕。
    等到裴婭想說些什麼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原本強自壓抑的心情在這一刻破繭而出。整個人昏昏沉沉的跌坐在地上。眼淚順著眼眶流下，無聲的蔓延。整個人就像在海浪中沉沉浮浮，連個可以救命的浮木都沒有。
    好像，這段時間特別容易流淚。好像也隻有淚水是不要錢的廉價物品。為什麼要哭呢？成功不是已經近在咫尺了麼？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裴婭想或許自己是一個貪心的人，想要成功，可又希望這成功是自己努力得來，幹幹淨淨的。可世間哪有那般好事，既然已經深陷泥沼，就不要想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點汙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