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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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夜裏十一點,狀元紅娛樂城漸漸開始門庭若市了。這是一家夜總會——說是夜總會,其實裏麵的包房大大小小不超過二十間。然而盡管這裏的包房不多,但裏麵的格局卻是“農村包圍城市”的“回”字形狀,外麵一圈是中、小包房,中間的是四間大包房,讓初來乍到的人像走迷宮似的。
這裏的一切都已經很陳舊——除了“狀元紅”的霓虹燈招牌仍舊流光溢彩,裏麵的一應裝飾、擺設都無不散發著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味道。穿過燈光昏暗的走廊,依稀可以看到牆壁上都包著那個年代流行的壁紙以及體積龐大的落地式背投電視機,這裏的每個角落都散發著濃重的黴味,時不時還會從角落裏爬出幾隻蟑螂,讓人進去了就有一種快要窒息的壓抑,真不知道來這裏的客人怎麼能有“娛樂”的心情。
可這似乎並不影響“狀元紅”的生意,因為老板在開業之初就跟人講了,娛樂行業不來點“節目”怎麼能賺錢,他始終把“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這句名言掛在嘴邊,說隻要店裏有“貨”就不怕裝潢簡陋,所以開業近十年來他一直覺得再為裝修花錢就是“冤大頭”。然而這所謂的“節目”又非走冷門不可,所以在這方麵還基本算是跟得上“潮流”。
每天光顧“狀元紅”的客人平均年齡甚至不超過二十五歲,而且尤以女性居多。她們個個花枝招展、光彩照人,要是隻注意她們的迷你裙、超短褲,還真不知道現在已經是深秋時節了。這些姑娘大多都是“上半場”剛下班的“公關小姐”,為了找回“陪人聊天”的心理平衡、消遣空虛的寂寞心靈以及打發無心睡眠的漫漫長夜,她們在這個時間多半會選擇來這裏消磨時光。
“狀元紅”走廊最把角的兩個房間裏坐滿了人,他們清一色都是英俊帥氣的男孩兒。這四十多個人擠滿了這兩間小包房,他們有的在玩手機、有的在打瞌睡、有的聊天、有的湊在一起“鬥地主”,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職業。他們就是狀元紅的“招牌菜”——圈裏人都習慣叫他們“少爺”。
王岩來這裏快一個禮拜了——現在跟其他“少爺”都還不熟,作為一個新人他也不願跟他們攀談閑聊,所以來到“少爺房”的這半個小時裏,都一直在低頭玩手機。
這時,“少爺房”的門口傳來了響亮的一聲:“試房!”這是領班招呼手下“少爺”們給客人麵試的專業術語。所有的“少爺”都知道“來房”了——他們不管這叫“來客”或“來活兒”,因為這聽起來都太露骨——於是打牌的把牌往兜裏一收,嚷嚷著:“一會兒還玩兒呢啊,試不上接著玩!”打瞌睡的抖擻起精神摩挲一下臉,玩手機的趕忙把手機調成振動,一窩蜂地跟著領班“試房”去了。
王岩被前後左右人頭攢動的少爺們蜂擁著,大家都想率先通過“麵試”,所以就一股腦兒隻顧往前擠。隻見每五六個少爺井然有序地自成一組往標號是“A3”的包房裏進,他們在客人的麵前排成一排,有哪個被選中了就坐在客人的身邊,沒有選中的就徑自耷拉著腦袋掃興地回“少爺房”該幹什麼幹什麼去了。
“A3”是一個小房間,隻夠五六個人坐的,按每個客人人均一個“少爺”計算的話,這個包間最多隻可以容納三對,也就是六個人。王岩是第四撥才被擁進去的——他仍然摸不透試房站位的學問,於是照舊稀裏糊塗地往那裏一戳。
王岩看見有三個女的一個男的坐在沙發上,沙發前麵的茶幾擺了無數瓶啤酒和幾個酒杯,此外還有一個做工粗糙的果盤。坐在沙發最左邊的那個女人一席薄沙一樣的白色連衣裙,沒什麼特別的妝點,看樣子是走清純路線的,旁邊那個男的是她選中的少爺;沙發右側的女人上衣是敞開著的短款夾克,露出裏麵被“V”字低領的黑色T恤緊裹著的若隱若現的胸部,下麵是牛仔褲和高跟鞋,看起來標致而幹練;中間那個他見過的,就是一個禮拜前王岩剛入行時第一個陪的女人,她今天還是那麼特立獨行:耳朵上戴著大紅片片的耳環,脖子上一串綠色的大顆粒塑料珠子,盡管體態豐腴卻也依然敢穿牛仔短褲配黑色的網狀絲襪。
“哎,那個,”中間的女孩指著王岩說,“那天陪我的那個,過來坐。”說著她拍了拍沙發,露出“故地重逢”的驚喜表情。右邊那個女孩也象征性地往旁邊挪了一下——王岩知道他今天又“試上”了,而且還挺快。他也知道幾個小時以後又該有一百塊錢進帳了,於是便高興地走了過去,一屁股坐在那個女人的身旁,繞桌子進來時還故意用手扶了左邊白衣女孩的腿一下。
客人們找少爺是比較有慣性的,也就是說她們願意一而再、再而三地找一個男孩兒,圈裏人管這叫“捧場”,有的三五次都會找同一個,有的連續找一個禮拜或者更長。也許這是女人的天性吧——不論是風塵女子還是良家婦女——她們不像男人,假使男人去風月場所的話,就常換常新。女人則不是,起碼是相對較少,而且她們還是覺得主動找男人總有些吃虧,所以隻限於喝喝酒、唱唱歌、聊聊天之類的,很少做出格的事——相比之下,“少爺”陪女人要比“小姐”陪男人的項目輕鬆而簡單得多。
王岩旁邊那個已經被選好了的“少爺”他也認識,叫做邱林,這些客人就是他幫忙預定的。據說這房客人是他的熟客,這樣這些女孩來玩就可以直接給邱林打電話而不用通過領班了,邱林也可以免交十塊錢的“台費”。然而盡管領班少掙了十塊錢,但他們也高興,因為他們就可以不用絞盡腦汁大費周章地給這些客人隔三差五打電話、發短信了——少爺是這裏的一線工作者,他們更能留住客人。
王岩現在心裏挺美,因為他馬上又能有一百塊進賬了。於是他按照慣例給包括自己在內的幾個人倒了半杯酒,然後舉起酒杯說道:“各位美女,來,你們隨意啊!”
右邊那個女孩白了王岩一眼,說自己還沒有選上人呢,再說人家試房的還沒走怎麼喝啊。王岩也隻好臊不搭地自己把這半杯啤酒一飲而盡,到狀元紅快一個小時了,他也正渴著呢。
說到這半杯酒,王岩第一天入行的時候還鬧了一個笑話。
那天王岩來的時候已經十一點半了,他穿了一件黑色緊身高領線衣,這是他認為在“夜場”裏最合適不過的一件了,為這他還挨了帶他出道的“柳雲哥”一頓埋怨。
“不是讓你好好收拾收拾再來嗎?”柳雲問道。
“這個衣服不行麼?我覺得還就這個適合一些了。”王岩詫異道。
“得了,以後掙錢再買吧,估計今天你穿成這樣也坐不上了,就當是熱熱場吧!”柳雲說。
王岩跟著柳雲拐了幾個彎才來到“狀元紅”的門口,這是一個半地下式的歌廳,整個店麵是凹在地裏的,所以歌廳的霓虹燈招牌基本與地平麵平齊,遠遠望去,像是直接掛在了一堵牆上。王岩跟著柳雲約莫下了有十多級台階才走到大門前,推門進去的時候,還不由自主地往身邊擦肩而過的美女身上多瞟了幾眼。
王岩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簡陋過時的歌廳。歌廳的前台是一個“L”型的漆皮櫃子,櫃子上麵電腦、電話、收款機這類前台的必備之物都統統沒有,光禿禿地隻擺了一隻塑料金蟾,金蟾的下麵是一個類似於洞口的供人鑽進鑽出的小門。前台的旁邊是一麵鏡子,映照著前廳的全部家當:一組被煙頭燙得千瘡百孔的灰色布麵沙發,沙發前麵照舊是漆皮的茶幾,上麵孤零零地放著一個煙漬斑斑的白色塑料煙缸。
後來王岩才漸漸領悟到:狀元紅的老板之所以忍心讓他的歌廳如此破舊,是因為來這裏玩的客人主要都是“小姐”,從時間上看,為了能跟“小姐”們的作息對上口,“少爺”的工作時間基本都在晚上十一點以後;從心態上看,她們不喜歡“下半場”的環境比“上半場”的好,因為她們來這裏玩的主要目的是為了尋求心理平衡。所以“下半場”的各個方麵都要故意搞得比她們更底層、更簡陋、更糜爛。但王岩的這種想法似乎是個謬論。
柳雲把王岩帶到了“少爺房”,他讓王岩等會兒來客人了就跟“少爺”們一起去試房。
王岩還想多問問關於夜場的情況,柳雲就隻說了一句:“找過‘小姐’沒,當‘少爺’就跟找‘小姐’一樣,你就是那‘小姐’!”
現在王岩終於明白了,他覺得柳雲話糙理不糙,言簡意賅很是精辟。
“對了,還有一個!”柳雲忽然想起來了什麼,便說道:“幹咱們這行得給自己起個‘藝名’,一是為了保護自己,二是叫著也好聽——人家問你叫什麼別虎了吧唧地告訴人家真名!”
王岩有些詫異,覺得碰到了個難題,便問道:“那叫什麼合適啊?”
“那天我看一動作片,那裏邊有個叫‘子豪’的,霸氣!我看以後你就叫這個吧!”柳雲大包大攬地說道。
就這樣,“子豪”這個名字成了這個陽光男孩兒今後在“娛樂行業”的終身代號。
接著柳雲托領班帶王岩試上了房——在那時的王岩看來,柳雲已經是這個圈子裏的“一線人物”了。
王岩的第一次“陪聊”經曆就是陪那個穿網狀絲襪的女孩兒。那天他們在“B1”房間,那是一個大包房,裏麵裝了十多個男男女女。王岩頭一次應付這麼大場麵,著實有些不知所措,更何況他還什麼都不會。
“咱倆玩色子吧!”那個女孩看著王岩,說著一手拿起色盅把色子從桌上“晃”到了裏麵。王岩看著這女孩兒的“絕技”有點瞠目結舌,覺得這跟變魔術似的,一下子就把那五個色子搖進了色盅裏,而且穩穩的一個都沒掉出來,這些“手藝”他以前見都沒見過,更別提玩了。
王岩搖搖頭,說道:“不會玩。”
女孩又說:“那咱倆跳舞吧。”
“也不會。”
“那你會什麼啊?”女孩有些失望。
“咱喝酒吧!”王岩說著就把彼此的杯子都倒滿了酒。
恰巧,他的這一舉動被坐在旁邊的領班看見了,說道:“誒,你還真實在!這酒不能倒滿了!”然後又跟那女孩陪笑說道:“他是新來的頭一天,不懂規矩。”
各道有各道的規矩,哪行有哪行的路數。就像人要靠右行走、見到尊長要稱“您”一樣,在“夜場”尤其是“下半場”倒酒要砸出半杯沫來,不像其它地方的江湖兒女們都強調“酒不滿心不誠”——這裏的客人忌諱這個,感覺倒滿了就是想要存心灌她們似的,更何況她們大多數都還是喝過酒來的,所以在這裏就都象征性地倒半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