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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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知道有人還在不懈地想要拯救自己生命的時候,方路傑心裏第一個跳出來的情緒竟然是一種逆向的排斥,甚至是輕微的厭倦,就好像那一批想要救他的人其實是一種對他意願的阻擋和障礙。這個情緒冒出來的時候他自己本能地隻剩下愧疚了,心裏默認了,人性都是自私的,誰都逃不過這天賦的本性。
他心裏有些悲哀。
另一麵他又想起了指揮說的另一件事,救他的人至少有兩撥。如果一撥是洪幫,那麼另一撥甚至是第三撥是從哪裏來的?
“你現在馬上就可以心願達成了,安安樂樂的和你的程潛在天上團聚了。像你這樣的人傑俊秀就該為情所困,這樣才生得繁華,死得其所。”這一番話是帶著刻意的奚落的,卻也說的很深刻。如果拋開這是儈子手想要戲弄嘲諷手中的獵物的這一層,指揮的話其實是一種高出平常深度的勸說,甚至是一種激勵和啟發。
現在指揮指揮隻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衫,外套給方路傑穿了。現在他們這一列車隊的人力隻有之前的一半,另一半都隨著假扮方路傑的那個人走了另一條路。現在那些大定主意來救方路傑的人不管有幾波,估計全都跟上另外的車隊去往西郊的荒山了。押送這次囚車的指揮顯然不是個普通人,他很豪放,也很大膽。他把方路傑手上的鐐銬去了,也沒蒙黑布,他把幾個押送的士兵都支下車,這車廂裏隻留他自己來看著方路傑。
被指揮刻意地奚落一頓,方路傑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把頭垂下去,修長的手指苦惱地按住額頭。“欠下的,總要還吧?不然對死了的人多不公平?”
“嘿。”那指揮笑一聲,架著腿靠著窗弦。“情債是要還,可是國債呢?家債呢?父母養你那麼多年,國家養你那麼多年,這些怎麼著都比兒女情長的大吧?都不用還了?”
指揮這時的話就轟的和前麵那句帶著啟發意味的話聯係上了,方路傑猛然抬頭,嚴肅地望著那指揮的雙眼。“你該不會是我父親那邊的人吧?”
“你爹媽在我們眼中都是響當當的人物,隻可惜沒緣分,當年他們活躍的時候,我沒趕上。還有啊,你現在這個反應明顯的是在逃避責任,你自己該分得清輕重,現在國難當頭,你的家族又處在複雜的變遷之中,你覺得你真的夠勇氣放心大膽地去死?告訴你,這個時代死真的是享福,活著才真不容易。我一開始的時候是真高估你了,沒想到你是這樣一個軟貨。”那指揮不屑地踢踢鋥亮的皮靴,眼睛朝腳上望著。“現在有沒有後悔當時在換車的時候沒有逃跑或者趁亂求救?不過機會就隻有一次,錯過就沒了,我不是做慈善的,不會提自己腦袋去成全別人。”
方路傑不說話,手卻漸漸握的很緊。他麵對的這個人是個非常有口才擅長勸說的人。方路傑被他說動了,在程潛那張鈞闊的麵孔之後,他確實看到了更多的應該由他背起來的東西。他想起在家昏迷的時候,父親對他說的那些話。父親說,你不小了,有些該你背起來的東西,我們的確不能再替你背下去了。
“你真是個殘忍到極致的人了,找一條路給一個完全失去方向的人走,到最後才讓那個人知道,他走的是更死的一條路。”
“嘿嘿,我這樣的手段也隻對你這樣有良心、有思想、有深度的人才管用,換一般的庸人,多半沒大用。所以也說你這個人天生的,命!逃不出這樣無比束縛和掙紮的命運了。”方路傑隻能在心中無限地悲歎,恨透了麵前這人,更恨透了自己。
車隊行駛的路線和預定的不太一樣,走的是小道,所以比預想到的更快一些。在即將到達刑場的時候,指揮從車上下去了,又換回了那兩名士兵上來,並且給方路傑重新鎖上手銬,眼睛蒙上了黑布。在眼睛被黑布蒙住視線的時候,方路傑心裏充滿了後悔,他非常地後悔,他甚至希望,死後人能留下靈魂,這樣才能讓他有機會再去讓他試著擔起他本該擔起的一切。
北郊的荒地是張敬軍營的駐紮點和操練的地方,士兵數量並不多。現在國難當頭,大量的兵力已經投入到抗戰裏了,現在留守的,多半是新兵。等到老兵將他們操練成熟,他們將是下一批投入戰場去保家衛國的戰士。
執行槍決的場地是一片被平整過的荒沙地,沙地後麵是一睹高高隆起的土坡。漫延的荒草充斥了這塊荒沙地的背景,每當一陣小風路過,那些高高直起來的荒草便像波浪一樣一波波地滌蕩著晃動一圈。
方路傑被士兵拉扯下來的時候很用力地掙紮,他是真的不想去那塊毫無生氣的沙地,不想自己就這麼站著那裏,不想士兵槍械裏的子彈射出來穿過他的胸膛,不想他的血白白地潑灑在這裏,不想他的命就這麼完結。可是正如那個指揮說的,機會隻有一次,錯過了就沒了。他沒機會在這樣重重戒備的軍營圍成的刑場中逃走,也沒辦法在子彈穿過身軀的時候保住心髒和血液。他絕對活不了。
被左右的士兵押著走到沙地中央,和張並生兩人站在和後麵荒丘平行的同一條直線上。方路傑雖然看不到張並生,可是之間並不遙遠的距離使他能夠感受到張並生紊亂了的呼吸和唐突的心跳。這時張並生突然切切地轉過頭,將臉麵對著方路傑的方向,試探。
“你害怕了?方路傑你害怕了?”他聲音不穩,好像連方路傑也害怕死亡的這個認知令他驚懼,心裏維係著沒有倒下去的一個支點也搖搖欲墜。他本來以為是自己出現錯覺了,或者就算不是錯覺,方路傑也不會真的這時候還對他承認這些。所以接下來他不得不震驚了,即使蒙住雙眼也掩飾不了他所感受到的巨大的震驚。
“我是怕了,我是不想死我一點兒也不想死不想死!!!”方路傑的怒吼聲迎麵而來,幾乎是在咆哮。“我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到最後一刻才能明白這一點,我不明白為什麼你從一開始就明白的東西我偏偏到最後才明白!你從一開始就不想死,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你有那麼強烈的願望想要活下去,為什麼我那時從來沒有從你身上學到這些東西?!!!”
張並生愣了好久,一直都沒有從震驚中恢複過來。
直到對麵的槍手接到“預備瞄準”的命令,對麵傳來整齊劃一的槍械聲音,張並生才木然地笑了一下。說:“明白的時機剛剛好,正好上天對你的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