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時代第二卷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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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啟麵前,方路傑覺得自己心裏,就像剛剛爬了一座山,而且還沒有爬上去,隻能半死不活地懸在半空,想上去沒有了力氣,放手的話又會直接摔死。他自己到底是怕死的,又無能又怕死!
“段啟你聽見了嗎?孫世昌想救你,他想你活著,他想救你。”
段啟一雙烏黑的眼睛勉強地看著方路傑,定定地看了好久。過一會,他張開口:“方哥,我跟你件事兒行嗎?”他看上去很可憐,像一個垂死的人那樣可憐而無辜。
“你說。”
段啟赤條條的身軀吊著,像一條邋遢的,上好綢緞。他忍著痛,盡量地低下頭,靠近方路傑。他低聲地說:“我想告訴你,我,和程潛,睡過。”
“……”
一記不沾血的刀刃狠狠地刺進方路傑心裏,大地都好像在顫抖,腳下一點可以立足的地方都快崩潰了。方路傑靠在段啟附近無動於衷,臉孔在一片灰影裏隱了傷痛。他低聲回應段啟,甚至頭抬起來望著這個看上去無辜又可憐的男孩兒:“那又怎麼樣?這樣事我也幹過,還上報紙了呢。”
“不一樣,那不一樣。”段啟是垂死之人,他被細細的繩索吊著,痛不欲生,卻還是追求著臨死前最後的報複的快意。“我跟你說,不一樣方哥,不一樣的,你那個頂多算被強暴了對不對?可我不一樣,我們都很清醒。我告訴你,我就是這一點上比你強,我比你漂亮,我比你有吸引力,我一直都想和你比,可我發現我就是這一點還可以勝過你。真的,你不要不信,雖然程潛什麼都沒有說,可你去問問他,為什麼他現在不出來?為什麼當初上船要帶上我?嗯?你不是笨蛋,別自欺欺人就行。你要裝清高,自己要從程潛府上搬出來。可是程潛是個那麼了不起的男人,你要他獨守空房?嗯?……我是沒你清高,我頂多就算個堂子裏的下三濫,可是我比你強,方路傑,我你強!比你強!你裝正經有什麼用,你不還是丟了自己情人?你有什麼?你問問你自己,你有什麼?”
“你別說了,說了我也不會一槍殺了你。你別指望我能給你做什麼……”方路傑喉嚨裏哽得一塌糊塗,像要窒息了一樣,他抬頭望著段啟,眼睛裏盡是憐憫。“你怎麼會變成這樣?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段啟——小六?”
段啟在聽見方路傑那句“不會一槍殺了你”時,臉色已經唰的一聲慘白,整個人像寒冬裏的枯草一樣。但是當他聽見方路傑喊他小六時,他怔了一下,然後眼淚嘩啦啦地湧出來。段啟梗著嗓子,幾乎是在哭喊:“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說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以為我不知道要好好活嗎?你以為我願意這樣活啊?你自己看看,你看看我背上!你看完了再問我為什麼變成這樣!方路傑,你自己看你自己想!!!”
方路傑沒想到段啟突然像又回到以前一樣,他那個哭著的樣子,和當初在司令府裏切諾諾躲在他後麵的孩子突然變得如此想似。方路傑慢慢地走到段啟身後,往他已經裹了一層傷痕的背上看。段啟的背很好看,線條漂亮,幹淨,帶著股白玉一樣動人的顏色。方路傑看了一會兒,眼淚突然掉下來。他伸手摸了臉頰一把,忍住顫聲。“不就是傷嘛,誰沒有,我的背也不比你好看……”段啟背上一塊小孩巴掌大的傷疤,像塊硬生生貼上去的醜陋的泥巴,周圍的皮膚都黑了,還沒有從漫長的燒傷中恢複過來。
聽著方路傑滿不在意的評價,段啟冷笑一聲:“我知道你受過傷,你是為程潛受的,你是全洪幫的英雄。可我呢?我是白白受的,我是活該,我是笨,我以為要救我的方哥,巴巴地跑去洪幫。你知道我當時遇到什麼嗎?你知道嗎?你知道你還會推我下那樣兒的地獄嗎?啊?方路傑?你會嗎?”
程潛公館的一堂中此刻過分的安靜,氣氛像凝固了的膠水一樣泛著焦躁。
“鄭社長,這件事我已經挑明了,大哥的意思我已經轉達到,怎麼做您看著辦。”
“長青兄弟這話說得好奇怪,難道幫主真的要為了一個下三濫的叛徒跟我翻臉?”
季長青本來就心裏憋著火,此刻更忍不住拔高了聲音:“段啟那時候還沒進洪幫,哪來的叛徒這一說?鄭社長您一世磊落,怎麼那次對一個手無寸鐵的段啟下那麼狠的手?他才十六歲,還是個半大的孩子!”
“這話我不認同,難道奸細還有分大小的?當初把老大哥害的殘廢的可也就是個半大的孩子!再說,用刑審訊我外緣社有那樣的權利。長青兄弟怎麼不想想我當時的處境?我洪幫和孫敬德的司令府私下裏過節不少,那時候段啟穿著他隊伍的軍裝找來,我能放過他?”
“鄭社長,這件事情要是說起來可就又一起您另一個大失誤了,不用我提醒……”
“我知道我差點害了現在咱們潛堂的準堂主,可為此我也是受過罰的!”鄭克掙性情剛硬,一聽季長青提起他過去所犯的錯,臉上瞬間激憤,雙手扯開扣子把衣襟拽下來,露出胸膛上大喇喇橫在上麵的三道刀傷。“我已經領過罰,長青兄弟還要為這件事再來尋我的不是?”
一見到那傷口,季長青也知道自己話說過了頭。聲音隻好壓低些。“鄭社長,我佩服您正直,可我不明白,為什麼那會兒你要對一個小小的段啟這麼看不慣?他做錯什麼你要這樣對他?”
“是不怪他,怪就怪他長得一張不該長的臉,我一看見就恨不得撕了他!而且果不其然,讓他活下來就是個禍害!那次不該隻用了烙鐵,應該直接給他一刀子,結果了他的命!”
“鄭社長!”季長青這次真的忍不住,他沒見過這麼固執己見的人。“鄭社長,你這麼說就不對了,他長什麼樣礙著你了?”
“哼,長青兄弟,你進洪幫多少年?”鄭克掙沒由來的笑一聲,別有深意地望著季長青。
“六年,我知道論資排輩,我今天站在這裏和您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這話不說,”鄭克掙擺擺手,臉色卻沉重。“現在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我老了是真的。我問你,是想你知道,你來得晚,了解的東西沒有我們多——你可知道,十六年前我們前洪風幫主是準備把位子交給現任幫主的大哥,程清的?”
“這我知道,可是請老大哥他……”季長青猶豫了一下,沒有往下說。
“對,程清的兩條腿都廢了,讓賤人陷害斷了腳筋!”
“這我知道,可是這跟段啟的事有什麼關係?”
提及十六年前的事情,鄭克掙激憤不已,灰白色的頭發不斷顫動。他咬著牙僵持了一下,才慢慢地說:“當年陷害程清的人的臉我到死都記得——就和那個段啟長得一模一樣!——你別急,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天下長得一樣的人多了去了,可是那個人也姓段,我查過,段啟就是他兒子!!!你說這個人在我洪幫,我能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