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冰泉冷澀弦凝絕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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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坐落於不知名的休眠火山腳下的村落在地圖上是找不到的。說是村落,其實一共也就三十多戶人家,而且有五戶僅是一位孤苦無依的老者。
    因為地理條件的影響,全年十二個月這裏就有八個月的時間都在晶瑩的白雪中度過,村裏都是些生活窘迫、被逼無奈才到這寒冷遠僻的地方居住,所以大家的房子都隻是粗糙的木質屋,大大小小的縫隙都用碎布甚至是樹葉堵住。
    最難熬的時段是十二月下旬至一月中旬,傍晚時分,雪紛揚落下,輕柔地裝點在屋頂、門前、樹丫、路上……在絕對零下的寒風中醒來時,舍不得放開那層不知積了多久破舊棉花才勉強塞滿的薄棉被,裹在身上怯怯地移開抵住木門的老朽樹幹,卻推不開門。隻有小哥哥從最大的縫隙裏鑽出去清理積雪才能開門。
    一個多月的時間隻能靠前不久尋回囤積的野菜、小型鳥雀脫了水的幹肉和不斷晾曬、不斷受潮的少量秕穀度日,因為降雪完全沒有規律,而且偶爾會出現狂風,柴火也必須提前有所準備。
    小哥哥總留她在木屋裏整理囤積、修填縫隙、縫補棉衣棉被;而他自己卻在最寒冷的時期到來之前爭分奪秒地尋找食物、柴火和其他可利用的東西。每當他回家的時候,裸露在外的皮膚幾乎都皸裂了,融些雪擦洗裂口沿邊都讓他疼得緊閉雙眼低聲抽氣。
    那滿眼的瑩白似乎隻有起伏而沒有邊際。聽說那些飄散在半空的嫋嫋冷煙的源頭就是雪女以冰為牆以雪為頂的高大城堡。但是那寒冷僻靜的“冰雪城堡”裏隻有她一個,不知道會不會覺得很孤獨?
    粉狀、晶狀的雪啊,無力逃脫的饑餓與冰冷啊……
    卷卷猛地翻坐起來,擦去額頭細密的汗珠,努力平息著心底的驚慌和哀傷。她無視越發高漲的溫度,扯著棉被將自己裹起來低聲呢喃:“……又是……”
    “終於醒了?”季斯年那永遠波瀾不驚的聲音很好地調節了溫度差:“噩夢?”
    “難道你不會做噩夢?”卷卷白皙柔軟的小臉蹭了蹭被單,突然嫌棄似的將揉亂發皺的棉被扔到床鋪的角落,整個人向上躍起,精神抖擻地叉腰微笑著站在床上:“雖然沒什麼特別的本事,但在這方麵幫北決大人一點小忙還是綽綽有餘的!”
    轉眼看著季斯年懷中靜默沉睡的少年——銀發飄飄、呼吸淺淺、血色褪盡的雪彌,卷卷眼中莫名而來的朝氣和神采又倏忽消散了:“雙重靈力,雙重靈魂,雙重記憶……也就意味著,他承受著雙重的痛苦吧?”
    “與其通過換位思考去感知他的痛苦,還不如想辦法讓他脫離痛苦。”季斯年冷冷地“捏碎了”卷卷心中正盛開著的“同情之花”,無視她揉著白嫩柔軟的小臉委屈地朝他翻白眼,頷首望著沉睡的雪彌,溫柔的眼神能夠將沉迷其中的人溺死。
    “你的眼神多麼深情都沒用呢,北訣大人。”卷卷毫不畏懼地看著那冰刃般冷而鋒利的眼神:“瞪我也沒用,別曬甜蜜給我看,麻煩大人去外麵等我換衣服好嗎?雖然是個十多歲孩子的身體,但我畢竟也是女性嘛。”
    “不悔掌權,輕請快一點。”季斯年整理著雪彌微亂的銀發,看著她明顯顫抖的側影笑得莫名爽朗:“如果你不想再聽見那個稱謂,請千萬記得我叫季斯年。”
    聽到門被關上的聲音時,卷卷抓起被丟到一邊的棉被,把自己裹在裏麵。
    大概是害怕季斯年等久了會發飆,她突然把染了自己體溫的棉被再次丟到一邊,鼻尖和眼角紅紅的,臉上卻帶著慣用的快樂表情:“啊……季斯年威脅我!太可惡了,名字不就是個代號嘛,小肚雞腸!哼!卷卷我可是很大度的,不和你計較!現在溫度……嗯,完美的三十一度,穿這個……其實這個也不錯?”
    她在衣櫃裏翻來覆去地折騰衣物,嫩嫩的小手翻飛地異常嫻熟。她的笑容越發甜美,鼻尖越發酸楚,眼眶脹痛得快要裂開:“嗬……北訣,大人……不悔,掌權……”她把整張臉埋進衣物,顧不得最昂貴的、最華麗的裙裝被壓皺變型,放滿最喜歡飾品的錦盒掉落在地,顧不得……
    “為什麼要叫‘不悔’……不喜歡我叫你‘北訣’就明說啊!一臉高貴冷豔地戳人家痛處,很爽嗎?把雪彌當稀世珍寶似的抱懷裏是要說明什麼,以前沒有好好珍惜,現在要補償嗎?遲了!哼,混蛋!”
    “嚼舌根是要下十八層地獄的。”季斯年依然抱著不醒的雪彌。話雖厲,表情卻是淡淡的憐憫和悲戚:“你不喜歡‘不悔’,正如我不喜歡‘北訣’,這種憤恨又無奈的感覺是不需溢於言表就能心領神會的,不是嗎?我戳你痛處是為了讓你意識到我們可悲的相同點,雖然方式偏激了些。”
    卷卷愣了片刻:“……八十二。你說了八十二個字。”
    “你很閑的話,就快換衣服。”季斯年覺得有些好笑,卻又哭笑不得:“我抱著雪彌是怕他再受傷害,也希望通過肢體觸碰讓他明白,我喜歡他。”
    “為什麼不等到他醒了,當麵告訴他?”卷卷擦拭著殘淚,有些不解地問。
    “有些人,生而就被視為災禍,卻又不得掙脫。”他終是微微一笑,雖然寫滿悲戚,道盡苦楚:“他雖然有些固執,卻是難得純潔。也許是命運要他新生,而他不願服從……怎樣都好,我希望他醒來時,可以擁有幸福,哪怕平凡得不值一提。”
    “所以說,癡情的男人最帥了。”卷卷玩味地看著他,語調頗有些曖昧:“雪彌現在毫無知覺呢,所以你想、怎、樣、都、可、以、哦!嘻嘻……不過呢,請你先出去,逾時和遲到可是女士的專權,耐心等著吧!”
    “小女孩子的哭鼻子時間也可以無限延長?”季斯年不屑地走出房間,關門的前一秒喃喃諷刺:“真不知道還沒發育的飛機場,有什麼可看的。”
    “啊——季斯年——你這個混——蛋——啊!”卷卷毫不猶豫地把枕頭摔在門上,咬牙切齒地換衣服:“我咒你孤獨終老,斷子絕孫!”
    “最後可以,之前不行。”季斯年開門撿起枕頭,嫌棄地抖抖灰塵,放在自己的胳膊上,輕輕調整雪彌的姿勢,盡量讓他舒適:“其實我早就斷子絕孫了。”
    門再次關上。
    卷卷很孬地不敢再鬧騰,輕手輕腳換好衣服,不斷翻著白眼腹誹:季!斯!年!你不是寡言少語嗎?為什麼會這麼傲嬌?為什麼會這麼腹黑?為什麼會這麼毒舌?為什麼我會傻到咒你斷子絕孫?就算沒遇到雪彌,你那短小綿軟的,可以有子孫嗎?哼!
    ……季斯年其實不短小,發育得還很不錯呢。
    咦咦咦?我在想什麼!
    卷卷用力甩頭,把奇怪的東西甩出去後,低聲哀歎:
    “雪彌……你暖化了季斯年心底堅不可摧的冰封城堡,你讓他變得有人情味,你讓他懂得了什麼叫放手,你讓他……找回了心。但是,心可是很沉重的。我會想盡一切辦法幫助你,所以,不可以再睡懶覺哦,要和季斯年共同承擔起‘心’的重量,一定要幸福快樂。我不想季斯年體會我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愛人離開自己的極哀極痛極苦的悔恨,也不希望瑟維圖索西亞氏族持續近千年的,足以將流水冷凝、將琴弦僵化的可憐命運繼續下去。”
    北決,地位僅次於準族長東淵,卻可以擁有自由,不必蜷縮在本家“寬闊”的宅子裏,可以隨心所欲地四處遊走,隨心而去,隨意而留。
    瑟維圖索西亞氏族曆代的北決都是擁有最強靈力的子嗣。他們或男或女,或開朗活潑或陰鬱寡言,或濃眉大眼或眉清目秀……但他們都有一個相同點,以至於注定了他們是天生的“北決”——
    生而得到“水”係靈力,二八年紀可輕鬆操控“光”、“暗”之外的所有靈技。
    看呐看呐,真是讓人嫉妒。
    但是,人生而平等,上天給予了過多的東西,就一定會從其他方麵收回。北決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就是,承擔。
    瑟維圖索西亞原本是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氏族,甚至差點湮滅於戰火紛飛、血流成河的年代裏。也因為過於渺茫的存在感,尊嚴被肆意踐踏。
    敵人侵略入境的那天,霧氣彌漫。勢單力薄的族長被擒獲,殘忍虐殺後暴屍野外;夫人被擄,受盡淩辱自縊身亡;族人們驚慌逃逸,極少數得以幸存……年僅十五歲的少族長在逃跑時不幸落單,看著自己青梅竹馬的玩伴為了保護自己而引開敵人,以至於被輪|奸。那個眼眸水靈的女孩被男人們壓著玩弄,她白嫩纖細的十指的狠狠摳抓著枯草和泥土,櫻唇被咬得鮮血淋漓,淚水如雨。
    如雨。
    男人們咒罵著掃興的雨,鳥獸作散。他努力平息著內心深深的恐懼,敗犬般爬到女孩身邊,脫下自己的衣服給她穿上。
    “明,把衣服拿開。”女孩輕輕說:“我很髒,很髒。”
    “對不起……對不起……如果不是我……”男孩的鼻翼甕動著,哭得很沒形象。
    “男孩子的眼淚,是珍珠,是最寶貴的東西,不可以輕易落下。”女孩動了動布滿傷痕的身體,難以啟齒的部分鈍痛不已:“如果不是你,我早在被他們抓住的時候,就咬舌自盡了。”
    “諾娜……”
    “明,看呐,是雨。”女孩癡癡地望著陰沉的灰色天空:“雨,流血的天氣。”
    “諾娜!”
    “諾娜,諾娜……聽見了麼?”女孩微笑著說:“心愛的少年呼喚著你,但是你已經沒辦法繼續陪伴他走下去。蒂麗絲菲娜,魅惑的惡魔之女,與我簽訂契約吧。”
    肮髒的身軀,你定不會感興趣。我以永恒的自由換取你的憐憫,請讓瑟維圖索西亞成為強大的氏族……再以靈魂換取亙古不變的和平盛世,你惹怒魔界之主所受的、每分每秒都如同在煉獄忍受雷擊、火燎、冰刺、拆骨的痛苦,由我承擔。
    瑟維圖索西亞·露西·諾雅諾娜,氏族現任“北決”之名。
    “你的請求,我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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