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鼙鼓驚夢(7)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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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傷多久能好?”冰冷的聲音從慕容烈的身後傳出,大夫的胸口仿佛被什麼東西狠狠地砸了一下,雙腿一軟,跪伏在地上。
    他的目光一直徘徊在女孩昏睡的臉孔上,以及她露在錦被外麵被紗布緊緊包裹的十根手指上。側臉刀削般寒冷剛毅的輪廓覆著一層焦慮的暴虐之氣,是他聽似無波的聲音帶著一股強烈的嗜血味道。
    這個無聲的訊音仿佛再提醒他,如果這個女子的雙手有一絲差池,他就要自己的命為它們陪葬。
    “回大王,這個……臣不敢往下結論,隻要不破壞傷口,就不會影響新指甲生長。”大夫不敢抬頭,目光盯著身下的地毯,顫聲回答。
    他的眉峰微微一皺,這並不是他滿意的答案,卻是最現實的,現實的讓他感到心痛,竟然為了她即將承受的十指連心之痛而心慌意亂。碎心散雖然不能致命,卻勝過世間最烈的毒,當人身體承受的痛苦達到極限,那就沒有什麼希望比對通過死來解脫一切更值得期待的。那十根裹著紗布的手指曾凝結了她渾身掙紮的力量,他以為她因為無法承受嗜心的劇痛而哭喊出聲來,甚至大聲求救。然而,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哼過一聲,直到他主動到她麵前,看到她的手指已經血肉模糊,樹上的血跡已經凝結成痂,而她依然死守著她的尊嚴與驕傲,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向他求饒。
    揮手讓大夫退下,大夫的身子一顫,卻沒有起身,“大王,雲蝶公主……”這些日子那些被送入楚營的秦人患病的也有,而他是鎮南王府的大夫,那些秦人到楚營如同戰俘,自然不必麻煩他。可雲蝶公主是大王看中的人,身體有恙他自然不能不問,隻是想到雲蝶的內傷……餘下的聲音在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
    “她死了?”慕容烈漫不經心地問。
    “不是,雲蝶公主沒有生命危險,隻是——”
    “別讓她死了。”他不耐煩地打斷。
    “是是。”大夫吸了一口涼氣,“下官告退。”戰戰巍巍的說完,他雙膝倒退了幾步,如大赦般連滾帶爬的退了出去。
    雲萱——
    一聲急促的呼喚,將他從惡夢中驚醒。男子睜開眼睛,跳動的燭火刺入眼底,那張他了若指掌的布陣圖變得異常紛亂複雜。每一道線條似乎都在跳動,無聲的宣示一場千裏之外的軒然大波的上演。
    揉了揉火光刺痛的雙目,夢中的情景在腦海中變得模糊,依稀記得最初言笑晏晏的她慢慢湮沒在一片血色的紅暈中,她無助的呼喚聲聲在耳,撕扯著他的心口。
    每一份東線的戰報都帶著千金的重量,如巨石般一次次砸在他的心上。皇上率領的幾十萬將士全軍覆沒,太子已即位,慕容烈率軍繼續南下,已經包圍了京城。
    多年疆場馳騁的他第一次體會到什麼叫心急如焚,仿佛真的有一股烈火在心中瘋狂的焚燒,一個人的時候,他能聽見鮮血流淌的聲音,然而,他卻無處宣泄,隻能任它們肆意焚燒。
    而對於她,短短的幾個月,世界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又怎麼會好?
    走出營帳,夜風撲麵吹來,穿過一簇簇篝火,凝望著天邊月色,今晚的月,竟是那麼亮,那麼圓。
    想到她,連呼吸的空氣都浸滿了痛苦,萬千篝火在眼下淺眠成海,化作一片荒蕪,唯有天邊那輪圓月,深深陷在墨色的蒼彎中,是那麼明亮。
    他突然看見參軍木易正向自己的方向走來。
    天邊,冷月如霜,圈住一段段過往,他歎了口氣,收回目光。
    木易雙手呈上一卷羊皮紙;“請元帥過目。”
    羊皮紙卷在手中展開,一行行血跡在風中顫抖著,正如寫下這些字的人,已經惶恐到了極點。
    他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
    雲萱,相信我們重逢的日子不會太遠。
    熟悉的簫聲在耳畔流轉,夢裏,她在一片桃花林中,落英圍著她翩然起舞,紛飛的花雨中,她看見了那個吹簫的男子,流光瀲灩的眸子蕩著溫暖的笑意,融化著細碎的陽光。
    “逸塵……”她笑著奔向他,自從他與父皇出征後,她從來沒有這麼開心這麼輕鬆的笑了。
    “我以為以後在也見不到你了……”她緊緊地抱著他,頃刻間,淚眼滂沱,她將眼淚胡亂的抹在他的衣服上,他熟悉的氣息讓她感到格外安心。
    耳畔又響起了熟悉的簫聲,如一縷和風,心中的陰霾頓時煙消雲散。
    原來過去一段時間經曆的都是噩夢,父皇的屍首,那些死去的將士們,在陽光下流淌的鮮血都隻是一場噩夢,所有人都生活的很好,從來就沒有戰爭,眼前的桃花似錦,沒有籠罩在敵軍壓境的陰霾下,開的是這樣燦爛。
    她真的太高興了,和著簫聲在亂紅紛飛中翩翩起舞。
    一簇簇淚水從她長長的睫毛蜿蜒流下,而她的唇角卻溢著淺淺的笑顏,雙頰在燭火下漸漸升起病態的紅暈,任肆無忌憚的淚水在上麵流程汪洋,卻是那麼恬靜。
    他為她擦去臉上的淚水,在他的手觸到她的臉頰的一刹那,她流注的淚突然止住,當最後一滴淚珠在他的指尖隕滅,那張傾國容顏慢慢在綻開她原有的光芒,那是沉溺在幸福中,全無半點陰霾的光芒,他癡癡的看著,靜靜地聽著全身血液流淌的聲音。
    每一寸血液,都帶著不無限的狂熱,奔流著,不安的湧動在他的心口。撫摸著她的雙頰的他的手開始慢慢向下滑動,劃過她柔軟纖細的玉頸,滾燙凸起的鎖骨……
    她光滑的肌膚亦如她映在燭火下的臉龐,每一寸,都帶給他幸福的觸感,他不想撕毀那種觸感,隻是小心翼翼的感受著。幸福……這是他在世界上最不屑一顧的,因為得不到,所以不屑。
    碗裏的藥已經不再像剛端上時那樣滾燙,他抱起她,讓她瘦弱的身子靠在自己的臂彎裏,再將藥碗湊到她的唇邊。
    “逸塵……”又有淚珠在她的睫毛上滾動,她的雙唇微微蠕動,發出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什麼?”縱然知道這隻是夢話,他還是忍不住問。
    “逸塵,桃花開了……我們永遠不分開。”她笑了,在不淚水中如一朵雨中的奇葩,這一次,他什麼都聽清楚了。
    從前,他也做過許多有關幸福的夢,夢裏有父皇母後,有兄長,他們都很快樂,他也夢到過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他以為她的夢和他的一樣簡單,看來,他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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