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6】變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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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慕的皇城毗鄰著幾座南方盆地小城,和親的車轎終是搖搖晃晃駛出大戌的邊境,朝著那蔥翠的江南行進,也笑挽起車簾,那南方特有的如畫美景印入眸中。送親的馬車駛入南境的驛站,一路顛簸的隊伍便停駐休憩兩日。
“至於大慕,迎親的隊伍將在夕暉南門等候我們,”隨行的小仆名叫若水,倒是個眉目清秀的少年,此番也笑出境和親,懷儀便從這奉茶的下人中選取了幾個送他陪同伺候,“公子不必擔心,慕斐帝詔書已到,將您冊封為三品禦紓,”見唐也笑眉霧濃重,若水以為自家公子擔心對方出爾反爾,便將冊封的事提前說了,少年零零碎碎地稟報了一些情況,繼而沉默地站在一旁沏起了茶。
也笑舒了眉:“有什麼難言之隱?”見若水神色委頓,似是有什麼事情瞞著自己。
“也不是,隻是……”少年躊躇了片刻,然後挪到男人麵前,將茶水奉上,“方才驛站外來了位公子,說是您的故人,隨行的軍爺見他有些女氣,問他見您作甚他也不答,趕他走也不走,怕是候在門外到現在了。”若水低下了頭,老老實實地將事情說出。“軍爺說,這關卡子可千萬不能讓您見些來曆不明的人,說是為了您的安全要先將那人的底細查個清爽。”
“來者何人?”他推了推茶蓋,起身在桌案上鋪了宣素。
“自稱姓吳,名青玉。”
“吳青玉?”男人一怔,“快快有請。”
停了那研到一半的墨汁,那未蘸的筆掉落在地,唐也笑兀自笑道:“這輩子,竟然還有機會見到司繪公子。”站於麵前的男子雙頰蒙了些許埃塵,一襲麻衣自然沒了當時深居湮華殿那般華貴,不過看起來倒也簡樸幹淨。吳青玉環顧四周,又見那桌案之上鋪陳準備完畢的文房四寶,“果然是你。”
他的語氣不含褒貶,不論冷暖。吳青玉自是知道這和親的荒謬事端,沒想到這出好戲的主角還真是當年那個同自己並稱“書畫天下”的司書公子唐也笑。“聽說你成了慕斐帝的禦紓。”
男人不可否認地點了點頭,俯身拾起那掉落在地的湖筆,筆尖吻過硯台,然後在紙上洋灑一筆,“你知道了,”唐也笑倒是坦然的很,想罷這些時日發生的種種,他隻覺自己瘋了會想著去和親——不過轉念又釋然地笑了,無論是大慕的禦紓還是懷儀的唐貴君,這一切的一切,從來都是咎由自取。或許對於自己來說,歸宿如何早已不是人生的重點了,“是,是我。”他笑了,卻隻是低著頭徜徉在書寫的樂趣之中。
吳青玉倒也不驕不躁,隻是抽了另一把椅子坐了下來,若水連忙上好一盞茶水。“自那天晚上湮華殿被燒,除了哥哥,其他公子都走散了。”他斜睨著作書的男子,思忖了片刻,“也笑可知今兒個是什麼日子?”未等男人作答,吳青玉從筆架上挑了一支極細的狼毫,蘸了墨,然後拿過一頁空白的宣紙,不出半柱香的時辰,一位白衣翩翩的公子躍然紙上,呼之欲出。
唐也笑瞥了一眼那丹青之下的人兒,那熟悉的眉目隻是讓自己左胸兀的一頓,伸手接過那一頁畫作,吳青玉將狼毫一隔:“若在下沒有記錯,今兒個可是也笑而立又七的生辰之日,”轉首望著窗外一抹綠翠,深夏時節那蓬勃氣息,彌散在江南的天地山水之間,那畫上的男子,司書公子又怎能忘得了——“如今青玉一窮二白,也就隻能作著幾筆貧貧,也算是賀一賀公子也笑的生辰。”他放下因作畫而卷起的麻布袖子,然後飲了一口茶水。
畫中的詞暉湘斂著淺笑,黛眉輕收,比起如今的方錦,年輕的詞暉湘則多上幾分男兒的陽剛之氣。唐也笑探過詞暉湘的掌心,因為幼時練過武,男人的掌心則多了幾個粗繭——那一年他十七,他十一,他圈著雙膝蜷縮在街道的角落,賣著些臨摹的字畫;那一年他十九,他十三,詞暉湘在他十三生辰之日向整個湮華殿宣布他成為自己的司書公子;那一年他二十,他十四,他對他無限的愛慕被方錦的出現而急促地打斷;那一年他二三,他十七,湮華殿在沒有那個“暉湘大人”——他對方錦說再見,卻沒有看他一眼……如今二十年過去了,他一直等一直等,等來的是詞暉湘因病過世,等來的是自己進宮成了男妃,等來的是如今奔赴大戌前去和親。繁榮強盛的大戌麵對那突來的外夷襲擊措手不及,他不禁自嘲自己戀舊,若是生在亂世,哪裏顧得上像他這樣小人物的喜怒哀樂?
唐也笑微歎:“青玉真是有心人,這生辰不生辰的,在下自己都是忘了。”將畫卷好生收好,“青玉,謝謝你。”
大戌朝堂之上,懷儀斜倚著龍椅,一旁的公公將一疊一疊奏折收繳上來。“還有什麼事,”少女語氣之中不難聽出有所困倦,剛剛搞定一個胃口不小的慕斐帝,又竄出一個南野一個北匈,若是得罪了這南邊,到時候難免那南野同大慕一起將國境線推上;若要是得罪了北邊——懷儀更是不願,那北匈輪地廣與大戌不分伯仲,素來念在和平共處的前提上兩國之間不加侵犯,若要是真打起來,大戌軍絕對比不過那北方驍勇善戰的遊牧民族,再說之前同大慕周旋已經耗散了不少兵力。“若是沒什麼事情,就退朝罷。”
“臣有事奏稟!”群臣之中聽得一聲沙啞的請奏,懷儀抬首,卻見餘陽哲直直地跪倒在地,“陛下貴為真龍天子,可曾為我大戌千萬代宏偉江山考慮過?”
“照丞相的意思,朕是怠慢了這山河不成?”擰緊了巧眉,又是這隻老狐狸!“丞相德傾天下,又效忠大戌三朝,更是飽覽群書,熟通孔孟之道——朕乏於這禮樂之數,若是有何不妥,還請丞相明說!”餘家紮根於後宮的基礎差不多給自己刨幹淨了,但這前庭的人脈卻不是好對付的——餘陽哲畢竟在這朝廷摸爬滾打了幾十年,兵禮工三部旗下亦有不少餘家的殘存勢力,若要真硬著鬧騰起來,對她懷儀有弊無利。
“哪敢哪敢,”餘陽哲倒是乖巧的很,“陛下登基已近一年,這春冬一輪可是過的緊湊的很——再說陛下亦納了後妃,”那雙眼窩藏在下垂的粗糙眼瞼之下,卻不如那肌膚的老成,眸瞳倒很是犀利,他輕瞥了座上的懷儀一眼:“臣鬥膽問一句,陛下為何不立太子?”
話音剛落,這台下便囔了起來,交頭接耳的臣子縮著脖頸細聲細氣地討論起來。女帝秀掌一擊,一記眼刀睥睨朝堂,然而餘陽哲卻視而不見,依舊高聲:“曆朝曆代,新帝繼位納妃,不出幾月,必然有娘娘有孕之喜訊——陛下雖是鳳體,自然不能同祖祖輩輩相論相較,但……”似是有所思指地望了懷儀一眼,老狐狸終是將那幾字咽進肚中,饒有興趣地等待對方的回應。
餘陽哲的意思自然明了,那狡黠的眼神轉到少女那愁雲密布的眉弓。懷儀咬了咬下唇,這後宮之事擺上朝堂本來就有失偏頗,她貴為聖上雖說執掌天下,但卻也要麵對那繁衍後代的必要事項——盡管她對後宮妃嬪有所臨幸,但亦不見害喜的症狀出現,“丞相不愧為大戌忠臣,隻是這宮闈間的事情,就不勞煩丞相!”一掌擊得那龍案三震,她沉下臉色,堂下的臣子都停了閑聲碎語。“想那天下帝王必先以江山民生為己任,如今外夷有意,朕若是沉溺這後宮之事——丞相不怪罪,想那蒼生百姓早在心裏把朕罵上千遍萬遍!”
“陛下若真是為黎民著想,就應該先治治那後宮幾隻妖孽!”
“大膽!”
“忠言逆耳!”餘陽哲高聲相回,花白的須發掩了唇角。言語一出,堂下群臣零零落落地跪倒下來,紛紛言勸懷儀聽取諫言。“恕臣等直言,餘丞相效力三朝,自有輔佐經驗之道。”餘家的黨羽倒是振振有詞,俯身垂首,齊聲勸諫懷儀。
“難道這治理江山,還要靠那‘經驗之道’!”座上女帝顯然是惱了,“朕謝過諸位愛卿為這大戌江山傷心擾神,如果沒有什麼急事的話,退朝……”
“陛下留步!”一名軍士急急地衝上朝堂,跪到群臣之後,“啟稟陛下,謹文君打傷皇城禁衛軍,從東門潛逃!”
“什麼?”懷儀愣是一驚,側身卻見餘陽哲雙頰不可遏製地顯現出一抹奸詐的笑,顧不得那老狐狸的幸災樂禍,“什麼時候的事情?”
“半柱香之前,”那軍士老老實實地稟報,“謹文君潛逃出宮,我等加以阻攔,不曉謹文君動輒暗器金針,傷了十二人——受傷的軍士已被太醫院接走,但……太醫說,這都是中的奇蠱異毒,怕是麻煩……”
少女漸漸蹙緊了黛眉,玉指緊握著拳,“來人,擺駕太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