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4】禍心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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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4】禍心
    “你怎麼來了。”見方錦站在自己跟前,詞昊不禁羞窘,未經打理的秀絲看起來多少有些蓬垢,話一出口詞昊便覺得有失偏頗,明明是自己賴在人家床上,豈有這樣問的道理?“竟然一覺睡了那麼久……”他揉了揉仍然有些脹痛的太陽穴,歎道。
    “又沒有什麼大事,睡晚一些又何妨?”方錦笑著坐了下來,將褪下的外袍交給一名宮女,他伸手理了理詞昊額前的亂發,“睡的可舒適?”
    “一點也不,”少年斜睨了男人一眼,故作不滿地別過腦袋,“什麼破床,腰酸背痛腿抽筋。”本想將棉毯扔向調侃自己的方錦,忽的記得自己還光著身子,便不好意思地裹了裹,“你去見誰了?”想來這人定是天微亮的時候就起了身子出了門,那時恐怕自己還沉醉在好夢之中,捏了捏發酸的脖頸,詞昊聳了聳肩帶了一個慵懶的哈欠,“起那麼早也不累。”
    方錦起身,從椅背上取下一件薄紗,男人坐上床沿,然後將衣物遞給詞昊,“去見了也笑。”他見他滿臉羞赧地接過衫子,背過身放下圈著身子的棉毯,然後將衣裳披好,“後天他便要出發去大慕,想著還是去送了送。”
    “去大慕?”少年轉回身,似是疑惑。
    方錦點了點頭:“他去和親了。”
    “和親?!”幸虧自己口中沒有茶水,不然準是一口噴得方錦一臉。詞昊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少年的眸瞳之中滿是驚疑,“喂喂喂,他,他可是個男人啊。”雖說有聽說大慕向大戌請求和親一事,“本來不是說讓長公主去麼?怎麼換成了男人啊……”怪事年年有,似乎今年特別多——本來被懷儀養在後宮已經窩囊透了,這會兒還整這麼一出好戲,讓個男人去和親……詞昊有些無奈地吐了吐舌頭。
    “衛劉被先帝過繼給道觀了,按著皇室規矩自然是不能嫁過去,”方錦伸手將少年輕輕摟住,詞昊愣了愣,卻還是將腦袋靠上男人的肩頭,“先帝膝下隻有三個女兒,言默現在又是親王,難不成讓懷儀自己嫁過去?”見幾名侍女將沐浴的熱水抬進來,方錦揮手示意她們將木桶放下就可,“南境幾國雖然都是男帝,但後宮亦養著男寵男妃,何況在大慕,設立幾個男妃更是平常事,”停頓片刻,卻聽得他一聲歎息,“再之,如今丞相乃餘皇後表叔,又是三朝元老,長公主又是餘後現今獨留的子嗣,要真是把長公主嫁出去,餘陽哲和向著他的那幫狗腿子還不把大戌鬧得雞犬不寧?”
    “那……”少年似是擔憂,“慕斐帝就肯?照我看,把司書公子嫁出去還不如挑個宮女給送出去。”
    “哪有那麼簡單的事情,”方錦哂笑,指尖輕輕戳過詞昊眉心,“要你是那大慕老頭,讓你娶個鄰國的宮女,你的麵子往哪裏擱?”沒等詞昊再開口,男人接著繼續:“這天下,終究不再太平。”末了,他輕吻了少年的眉弓。
    詞昊疑惑地望著方錦,“我不懂。”
    方錦笑著搖了搖頭,“順其自然吧。”他想起也笑收拾的那一小箱薄衫綢緞——唐也笑讀了那麼多年謀略,心思亦是縝密的很,難不成真是——方錦不敢再想,隻是空歎一聲,催著詞昊去沐浴更衣。
    暮色沉緩,夕陽如同一輪巨大的火盤,掛在枯枝梢頭搖搖欲墜。南宮盡離卻是一臉陰沉疾步穿梭在那樓閣之中,直至抬首可見那龍飛鳳舞的“冷泉軒”三字。這名為“冷泉軒”的樓台依附著養心閣而建,藏掖在後宮最深之處,雖說是小樓水月良辰美景,卻因這人心的寒涼而顯得怨擾異常。南宮在這大門之前躊躇了片刻,用過午膳卻見若風候在自己寢宮門外,問她何事卻也不說,隻是將一封打上蠟封的信交到自己手中。
    看罷這一紙洋洋灑灑,南宮卻再也平複不了胸口的平靜,那關於二十三年前的封禁故事,終是被這一封匿名紙頁所解開——顧不得詢問若風信的來由,南宮便收拾一番,趁著這晚膳未上趕去冷泉軒。想起前些時日為木槿解毒,自己也確定那害了三皇子的是傳說中的“已思換命散”——按著《南宮珍蠱》的記載,想要配取這劑毒物就必須得到南宮族脈之中流淌的血液,加之初遇的鬥毒,對宋翊鳶和詞昊下的毒手,所有的證據都直指那位金鑾殿上的天子——二十三年前的事必有蹊蹺。
    叩響了冷泉軒的大門,向年老的看門嬤嬤說明的來由,聽得那有些年代的木門“吱呀”一聲,南宮跟著領路的宮女進了內殿,遠遠地便見那麵露傲色的華貴女子端坐於藤椅之中,將頭微昂起來,怔怔地向著窗外。
    “見過林妃娘娘。”按著禮數作了揖,他揮手退散周遭的宮女侍從。
    女人沒有轉頭,隻是冷聲一哼——雖然是瞎了眼,那淩人的氣焰卻毫不消散,“中了哀家的回夢散,你倒是頭一個可以活下來的人。”林君妍自是聽出了來者是當日與懷儀鬥毒的司藥公子謹離,那日她私召他進宮,探他一盞混著‘回夢散’的白茶,沒想到這小子不僅沒被自己藥死,如今還成了懷儀後宮的男妃。
    “若娘娘不給解藥,我又怎麼能活到現在?”他輕笑道,盡管林君妍此時看不見自己的表情,“娘娘貴為後妃,居然懂得使‘南宮十三毒’,真是難能可貴——看來南宮家族複興有望了。”盡離環顧四周,不見閑雜人等,便直截了當說出了口,“若在下沒有猜錯,娘娘應是當年南宮家族的幸存者。”
    話音剛落,便聽得林君妍一陣狂妄笑聲,女人尖銳的嗓音在這空蕩的冷泉軒回蕩,她徒勞地眨了眨雙眼,“不錯,哀家沒有想到的是,公子謹離不但精通岐黃、巫蠱雙術,還是個多心眼的人,”稍作停頓,她卻慨然:“二十三年前,戌懷帝這窩囊廢,聽得餘玉妖言,假以‘除害誅蠱’之名手刃生母,也就是哀家的親姑姑,南宮皇太後。”
    盡離頹然一笑,終是被自己猜中了——想罷她應是父親的堂姐輩,算來也是自己的姑姑吧!“然而戌懷帝不僅殺了南宮太後,餘後更是一把大火燒盡南宮一百四十口,民間宣稱南宮蠱師一百四十人,就這樣在一個安寧的夜晚被殺得一幹二淨。”回憶起那段自己沒有經曆的一幕悲劇,少年唏噓而歎。
    “但餘玉這狐狸精終是沒有想到,我逃出來了。”女人冷笑道,“而且,帶著《南宮珍蠱》逃出來了。”至此,林君妍顧不得族中“蠱術傳男不傳女”的規定,修習蠱術,之後便遇上了楊曦泉。
    “撲通”一聲,隻見少年雙膝跪地,林君妍雖是看不見東西,倒也聽得出麵前發生了什麼事情,薄唇微微一顫:“謹文君這是做什麼?”倒也因為這看不見東西的瞎眼,林君妍掩飾不住那心中隱約的忐忑,她定了定心神,深吸了幾口氣,換上一抹坦然的笑。那雙沒有神采的眸子在漸暗的暮色中顯得滄桑不堪,“莫不是……”
    “晚輩見過妍姑姑。”
    “你……”聽得這一聲,林君妍不由自主地一顫,她伸出手,指尖觸及少年清秀的眉鼻,“你剛才喊哀家什麼?”心中那一絲疑慮瞬間洞開,林君妍挑起一抹淡笑,“天不滅我南宮!”女人仰首揚唇,她兀自沉淪在這無盡黑暗之中,卻高高的挑起黛眉,似乎又回到昨日那趾高氣昂的林貴妃。“這麼說,你是七弟的孩子?”
    南宮肯定地點了點頭,林君妍輕歎一聲:“餘玉啊餘玉,你千算萬算都算不到的是——你餘家費盡心思想滅我南宮,怎料這千蠱世家命不該絕!”字字凜然,如同一聲聲質問,“七弟和弟妹可好?”算來南宮盡離應是沒有經曆那血光之災,“還有,姑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晚輩名盡離,”少年起身答道,“家父家母早些年去了。”
    聽得這番話,林君妍臉上的笑容兀的一僵,南宮見天氣暗了下來,便取了一根紅燭,“妍姑姑平日裏黑了夜就不點根蠟燭?”見那燭盤上積著一層厚厚的塵灰,倒是沒有什麼蠟油的殘留,轉身見林君妍依舊是呆呆地望著窗外。
    “瞎子哪裏用得著這些東西,”女人哂笑,“這冷泉軒哪裏比得上那後宮,差來侍奉的也都是些得罪娘娘貴人的老嬤嬤,出不了宮又不能砍了腦袋,”她摸索著窗檻站起身,“唉,在這兒也不願差使人,同是天涯淪落人罷了。不過哀家想來也是,要不是南宮家的後裔,何德何能受得了這回夢散?”
    “陛下曾對詞德君下了‘離夢散’,‘離’‘回’二者相解,姑姑給盡離下了毒,也就是救了盡離和詞德君兩個人,”南宮盡離將蠟燭點上,昏暗的屋內頓時亮堂起來,“此番來,還想請教妍姑姑一事。”
    “但說無妨。”林君妍沿著書架踱到床邊,摸著床被坐了下來。
    少年皺了皺眉:“妍姑姑可曾對陛下下過毒?”既然坦白了身份關係,南宮也不磨蹭,開門見山地把事情挑了,見林君妍並沒有應答的意思,少年又添了一句:“姑姑又何必瞞著盡離——盡離不過是想把事情確定一下罷了。”
    “既然盡離能猜到,又何必再多此一問呢?”話已至此,林君妍倒是坦然地笑了,“怎麼,從懷儀身上看出端倪來了?”
    南宮沒有正麵回應林君妍的問題,前幾日懷儀夜宿自己的寢宮,翻身之間他搭上少女的寸脈,卻驚覺脈象奇異,仔細忖索也辨不出個所以然來。“盡離雖說隨父習蠱,但畢竟比不上姑姑這麼多年的日積月累,加之晚輩對岐黃之術修習欠佳——請姑姑明示。”摸得那脈率,就從那沉浮絃錦來說,有那麼幾分陰虛。
    女人笑了:“盡離既然知道‘離夢散’與‘回夢散’的相解,怎會不記得‘碧落飲’與‘黃泉茶’的相解?”言及兩方,單用均致命劇毒,但性質截然相反的兩種毒物亦可以相互作解,“那‘黃泉茶’的確解得了‘碧落飲’的毒性,但若中毒之人是位姑娘,這輩子就別想要上孩子了……”她斂著笑意,就這般平靜如水地將這歹計徐徐道來,仿佛這對親生女兒下手的殘忍母親不是自己一般。
    “盡離知道了。”南宮微歎著點頭。床頭紅燭滴下一滴紅蠟,凝結在那青銅的燭盤之上,橘黃的暖色燭光映著林君妍似笑非笑的臉頰,如同她沒有盲目一樣。
    醴泉宮中,詞昊更了衣,閑在軟榻之中,榻邊一疊洗淨的葡萄——這時鮮的水果甜蜜的很,詞德君更是半晌便解決了一大半。“看什麼看?”少年腮幫子裏塞了兩顆晶瑩剔透的草龍珠,斜睨了一旁的方錦一眼,“不就是吃了你一盤葡萄麼,還那麼小氣,可憐巴巴地望著我……”
    “你想吃便吃好了,”男人輕輕地砸開了兩枚羅漢果,這夏意深濃,皇城位北,黃昏入夜之時尤為燥熱,方錦便從南宮那拿了些清熱的藥材,混著野菊米泡上些清火的茶品,“在下難得見詞德君如此閑愜灑脫,這般始然天性,看著倒也俏皮的很,”他沒有抬頭,隻顧衝沏,“平日裏見詞德君忙於史料的檢索彙編,倒覺著是個正經古板的人。”
    “什麼?”少年猛地撐坐起身,一顆不大不小的水果正好卡在咽喉處,來不及張嘴咳出來,卻是心急向下一咽,那果實在喉口實實在在地一梗,鑽到肚中去了。“我古板?”詞昊很是不滿,“我不像你,成天抱著個茶壺,那壺真是八輩子修來的好命,被方貴君這般寵著疼著——人不願樂我,我便自樂,總不能被那些史書給悶死吧。”說罷又丟了一顆葡萄進嘴,他揉了揉幹澀的雙眼,前幾日悼念過世的母親,要沒有方錦勸著詞昊怕是會活活哭瞎,回到皇城的當晚又是這般激烈的一場雲雨,不論有心無意,總是害得他腰腿酸脹。
    “若是母親還在,在下便是茶酒不沾,”詞昊不由想起楊慕雲那熬煮的杏仁湯,然而死生不可逆轉,少年接過方錦沏好的茶品,淆了薄荷碎片的茶湯逸散出一絲沁人心脾的馨香,自是解暑好物,“這輩子怕是喝不到那熟悉的杏仁湯了,想著想著,就算了日子,娘還沒有過三七呢。”
    “也笑出城那日,你我都去送送吧。”方錦見少年緬懷故人而徒生傷悲,便岔開了話題。
    詞昊點了點頭:“好。”端起茶碗欲飲豪快,卻忽的記起與方錦的初遇,他擋下自己操之過急的手,細細交代品茶的步驟。詞昊連忙停了手,輕輕地抿了一口,然後將那茶具小心地放下,纏綿於舌苔表麵的苦澀久久散不去,而那薄荷的透骨寒涼亦是惹得舌尖一顫。
    若風端了一疊新洗的水果跨入門檻,她將葡萄擱在詞昊身邊,便俯身到方錦耳邊說了兩句。“知道了,”男人揮手退下了若風,“靖親王找我有些事,”他起身取了件絲毯,蓋在詞昊雙膝之上,“去去就回,別貪涼,小心傷風。”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娃娃,年紀大了就是囉嗦。”詞昊毫不客氣地回敬了對方,少年怔怔地望著方錦離去的背影,卻不知這般安靜平凡的美好能續到何時。
    PS:今天紹紹看見流星了,就在許願‘不要掛科’後立馬就一道銀線啊!人生無比幸運!話說今夜親們有看美麗的雙子座流星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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