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街七巷就在眼前，她的呼吸一下比一下急促，迫不及待想要揭開手絹主人的真麵目。
    就在此時，湧進了大批手持火把的軍兵，他們分兩列排開，形成一條長長的人龍，其後，又走進小隊槍兵，個個站得筆直，長槍支地，麵容嚴峻。沈慈裹緊了身上的披肩，不動聲色地躲在一戶人家的後巷裏。
    隨即從車上走下一個軍官，見他揮了揮手，槍兵立即把槍頭對準三號民房，然後一個軍兵走上前去敲門。
    等了一會，一隻捏著絲白娟子的手從微微敞開的門裏探了出來。
    漫天的火把將窄小的天地照得亮如白晝，那屋裏走出的人便清楚地映入了沈慈的眼瞳裏。
    她緩步行出，長發飄散於風中，火光炙熱地灑在她身上，消瘦的容顏在晃動的光影中變得格外分明。她垂著眼睛，眉色之間隻有淡淡蒼白，美麗傷心一如初見。
    沈慈臉色發白，撐著牆壁的身體漸漸滑落在地，目光片刻也不肯放鬆，緊緊盯著那抹淡紫色的身姿。
    軍官過去向她禮貌地點一點頭，說：“方小姐，師長有請，請隨屬下前往。”
    她麵容冷淡，牽牽已無血色的唇，默默移步往巷子口行去。
    望著車門關閉，沈慈的身體一下子僵住了，扶著牆站起身來，攥緊雙拳，有那麼一瞬間想追過去喚住她，但這個念頭也不過是想了想而已。
    隨著轎車啟動，沈慈與她再一次失之交臂。
    她拖著疲憊的身體漫無目的走著街上，時已夜深，行人沒有幾個，偌大的街道顯得很蕭條、很寂寞，她悵然舉目望向夜空，覺得自己的心也一下子被抽離成如街道般的空蕩蕩。
    她跪坐在地，雙手撐在膝蓋上顫抖不止，頭發一縷縷地滑落下來，遮著她濕潤傷感的臉容。
    不知何時，一輛車停在了她身旁，她甚至可以感覺得到有雙眼睛正在注視自己，但他並沒有打擾她此刻的情感宣泄。
    她平複情緒，抹淨眼淚，重新站起，直直看向車廂裏的男人。
    “葉瑾打電話來說你還沒有回家，我很擔心，就開車出來找你。”
    她用雙手把頭發向後攏了攏，打開車門，坐到副駕駛座位上，“我讓你幫我查的事有下落了嗎？”
    他一手扶住駕駛盤，轉臉對她說：“這幾天軍政府搜查的並不是什麼女特務，而是你要找的人。”
    她目光平靜，側首與他對視，“有沒有查出來為什麼要捉她？”
    他搖頭說：“這個還不清楚，隻是知道她是江成兆夫人娘家的親戚。”
    怵然一驚，沈慈頓時明了，那冷淡容顏不變的笑靨裏暗流著怎麼不為人知的淒酸。
    沈慈恍惚聽見心底近乎無聲的哀歎。苦苦掙紮這些年，她們終究逃不開既定的宿命。
    她惻然一笑，“不用再查了。”
    他顯得有些意外，“那個人不是對你而言很重要的麼？”
    “已經沒有意義了。”沈慈淡然一笑，雖虛弱乏力，然眉目清明，看上去冷靜異常。
    “回去吧。”
    他也不追問什麼，默默啟動轎車。
    車窗搖了下來，她動手把文紙撕裂成條，散在窗外，眼睜睜看著紙條任風吹去，終於盡數消失在黑暗深處。
    窗外灌入的風把她的長發撩得有些淩亂，她閉上雙目，眼前光影交錯，繼而幻化出一個十五歲少女的身影，美麗而憂愁的身影，衣帶飄颻宛如謫仙，卻肯向她伸出手來，展露淺淡的笑容。
    她生命所有美好，便是在這夢幻般的一刻悄然謝幕。此後的顛沛流離、身不由己讓她再沒有力氣回首前塵。少年時那驚鴻一瞥，是否依然值得賠上一生？
    睜目之前，沈慈嘴角蔓延成一抹淒澀的笑。
    清風吹過，又落了一地的花紅。
    此生，她們互相虧欠，注定要帶著遺憾，永永遠遠地擦肩而過。
    她暗淡的花容是終於衍出了一縷明朗的笑意。
    或許，以後的日子，相隔天涯，各自為安，才是彼此最完滿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