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魚戲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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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鬱的天空突然飄起了雪花,洋洋灑灑不到半個時辰,香雪海的路麵上邊就積了薄薄一層。
沒有皇家臨幸的大船坊上空空蕩蕩,有烈風刮過,幾乎將站在昆明湖畔的未央冬虞吹下水去。
湖麵上浮冰遊弋,她的雙腳已經開始失去知覺,但瘦弱的小人兒仍舊孤傲的昂著頭冷冷地盯著對麵,紋絲不動。
忽然一陣整齊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衝破雪幕闖進冬虞的視線裏,她頎然而立,靜靜看著來人。
鬥轉星移,那一身她熟悉的太子朱紅已成往事,眼眸裏的明袍加身,赫然地向未央冬虞昭告了一切。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這一身襤褸,將幹癟的朱唇一抿,慘白的麵容上頓時擠出一抹難看的笑意,兩行清淚劃了下來,順著清瘦的雙頰滴在前襟,洇出一段不堪回首。
“妹妹!”空曠的昆明湖畔,忽然響起一句略帶嘶啞又不失嫵媚的聲音,冬虞對麵那些戎裝待發的羽林郎們立刻紛紛側身將路讓了出來。
她神情略微怔忡,晦暗的眸光隨即一動,落在鳳儀萬千的周賀瑤身上,隻消片刻,忽然再難抑製的仰首大笑起來,聲音淒婉令人悱惻。
“賀瑤賤婢!少在這裏假惺惺,若不是你和狗太子忘恩負義、狼狽為奸,我韜兒如何會命喪九泉,父親如何會受那車裂極刑,我又如何會落到這般田地!”
冬虞大喝。
那一年,父親未央雋偶得箴江玉,獻於陳大王,得入王府幕僚一席,他觀大君有儲君儀態,生的器宇軒昂。一心想為喪母的冬虞謀得福祿,便設計將她獻入王府做側妃。未央雋為了女兒在王府不失照顧,便將謝娘子的女兒周賀瑤一並嫁出,但是迫於身份懸殊,周氏隻做了大君姬人,日常隨侍大妃左右。
天公作美,父女二人一路扶持大君經曆廢太子,西涼亂,位正東宮。
終於盼到否極泰來登基這一日時,等待冬虞的卻是陳太子和周賀瑤暗度陳倉,父親慘死,韜兒暴斃,自己則淪為去錦宮賤婢。她日日哀嚎,幾乎流出血淚,這一日好容易尋到機會逃出去錦宮的機會,一路跌跌撞撞躲到昆明湖畔時,大雪陡降,天色已向晚多時。
陳帝贇深邃的眸子裏寒光凜凜,目光冷峻的極其無情:“一派胡言!未央冬虞,現下就範的話,朕饒你不死。”
冬虞滿心淒楚,冷笑道:“饒我不死……我和父親為你肝腦塗地,幾回生死,十年夫妻情分,到頭來,居然隻換來你一句饒我不死,我的命何時又是你能給的,我又何曾做錯過什麼?”
“冬虞!陛下一言九鼎,隻要你速速隨羽林郎回去錦宮,定會恕你今次,還不快領旨謝恩?”周賀瑤似一副經不住風寒所侵搖搖欲墜的模樣,倚在陳帝懷裏,小鳥依人。
“你住嘴!我現在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這個……”
不待冬虞將狠毒的話說完,陳贇揚聲將其嗬斷,天子之威,何其震撼:“你要恨就恨朕好了”
冬虞一噤,癡癡望著對麵,那迎風而立的一對璧人,如歌如畫。
“她不肯入住中宮,是朕執意要立她為後。”陳贇低眉看一眼懷中賀瑤,廣袖一負,凝著冬虞徐徐又道:“未央雋謀逆犯上,罪當該誅,車裂之刑便宜他了。至於韜兒……終究是朕負那孩子,朕原意看在韜兒的份上,仍在後宮給你一席之地。”陳帝懷裏的俏人眸光一黯。
“一席之地,哈哈哈……”冬虞突然又大笑了起來,狀若瘋狂,笑到最後淚如雨下。“我但求速死,決計再不看你陳贇一眼。”
她朱唇翕動,似乎凝噎了一下,即刻惡狠狠的盯住陳贇,這個豐神俊逸,令她傾心,用盡生命愛過的人,“你真叫我惡心。”
餘光裏,陳帝隻是一揮手,羽林郎立刻速著步子朝冬虞走來,她嚇得往後退了兩步,身上衣玦飛舞之間,像一麵破敗的旗旌一樣刺眼。
大船坊是每年端午帝尊設丹墀帷幄的地方,往昔裏,一艘艘的龍舟疾馳而過,鼓聲震天。
而此刻它隻是和湖水一樣靜靜地虎視眈眈地承載著這瘦弱的身體,任她迎風淩亂。
她望一眼陳帝,又看看周賀瑤,赤裸的雙腳甚至能踏到湖水的溫涼。突然指天賭咒:“我未央冬虞發誓,生不為人,化作厲鬼,也要來向你二人討欠下我的債,我詛咒你們,詛咒你二人今日背信棄義,日後必然江山不保,受盡劫難。”說罷,一轉身投入昆明湖中。
湖光無色,沒入雪煙,岸上的人均愣了愣,仿佛隻能聽見一道道風聲刮過,接著便是撲通撲通接連入水的聲音。
後世有記,周朝元年,新帝即位,皇後因魘咒聖上至尊,遭褫奪後位,貶斥於去錦宮。後不堪折辱,投昆明湖自盡,羽林郎潛水連撈三日,陳帝廢後無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