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一發，虧得有人在後麵輕輕扶住。
    那人托住她雙臂，覺她雙足立定後，又立時將手撤開。
    “小心一點，不要太狼狽，進去教人看見了笑話。”秦履真語氣平淡。
    “你還真是……實在是太傻！”檀柘再次對她伸出手來。
    在山野間，似乎無止境的豪雨裏，渾身濕透的三個人，這……唱的是哪一出？
    菩提抿著嘴，壓下了心中的所有膽怯與欣喜，終究還是拍開他的手，笑罵道：“少跟我貧嘴，快帶路進去。我現在累得想馬上躺下了！”
    “哦……”檀柘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對著秦履真道：“你剛才真是不該扶她，人家原是想躺下睡覺歇腳的。”
    菩提氣結。
    言語間，已行至大佛寺牆角下。那寺牆上斑斑駁駁的，汙漬，苔痕，大片剝落的漆，無不昭示這寺廟已在大佛山深處靜默了許多年。沿著牆下行走，菩提心中的不適仍然沒有減弱，在她嚐試觸摸這斑駁的牆垣時，反倒越發地強烈起來。
    然而她將這一切歸咎於方才經曆的“驚險”，以及自己極度的勞頓。
    7。
    幾階石梯，光滑如鏡。沿那梯上去，卻見一扇紅門，漆色暗淡。上嵌了兩枚銅環，不知被多少手掌摩梭過，看起來光可鑒人。那門上卻懸了一方黑沉沉牌匾，上書三字“大佛寺”，蒼勁有力。
    檀柘輕輕推門，隻聽吱呀一聲，那門應聲而開。卻見裏麵好大一座院子，院中幾株參天楠木透出森森冷意，在雨中都蒙了一層白的水汽。樹下立了石碑若幹，上鐫篆文，不可辨認。兩側的房屋飛簷淩空，階沿子下一溜生著莎草，一片油油的綠。
    按說該是古寺莊嚴，菩提卻沒來由覺得心頭一寒。
    “怎麼……一個人也沒有？”
    檀柘撓撓頭道：“這是天王殿，再往前有大雄寶殿，藏經樓，最後麵方有一個院子，是供香客居住的。想來人都在那處？對了，這大佛寺還有個可看的，便是寺後有座羅漢堂，有五百羅漢的雕塑，說是栩栩如生，很有看頭。可惜我上回來的時候，未去看過。”
    “哪裏還想看什麼羅漢堂，我現在又冷又餓，身上濕透了，隻想找個地方歇著。”菩提對他翻了個白眼。
    三人走入天王殿中。光線一下子便暗下來，隻有幾點油燈亮著。一股子香煙味撲鼻而來。菩提在殿中站了一小會，方慢慢適應這黑暗。卻見殿內正中一座彌勒坐像，塑得袒腹敞胸，簇著鮮花的一張肥臉上擠出一個“拯救世人”的笑容。但菩提卻覺它笑得假，塗紅的嘴唇裂開來，竟是格外的驚心。她把目光移開，卻又見兩旁的四大天王橫眉怒目，凶神惡煞。
    “三位施主，若是避雨住宿，隨小僧道後麵來吧。”
    門後的陰影中忽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那人從慢慢走出來，卻見是個著灰黃僧袍的老年僧人。他對菩提三人合十作揖，抬起頭來，一張臉上溝壑縱橫，偏有生了個鷹鉤鼻子，看起啦陰森森的，與這天王殿的氛圍倒是合拍。
    “大師，今天在寺的住宿的多不多？還有沒有房間？”檀柘忙不迭問道。
    “倒還剩下一間。”那和尚一麵說著，一麵卻披上一件蓑衣往外走。這年頭，竟還有這樣的舊玩意，菩提覺得很是新鮮。
    不久便穿過幾重院子，到了最後的一進，正是供香客居住的廂房。此處距香積廚也近，整整齊齊的一方小院子，略種植了一點花草，可惜被雨水澆地七零八落。這院中也不見一人，難道都在屋裏？
    “三位先在這一間歇著，到了五六點鍾，便可順著抄手遊廊出來吃齋飯。”那和尚走到院盡頭，開了盡頭的一間房，裏頭一股子黴味出來。不過房內看起來倒還算幹淨。見此情形，菩提不由想起了四年前的永安山之行，也一般的實在廟裏住了一夜。隻是——這次難道要三人住在一起？看著房中並排的三張床鋪，菩提滿頭黑線。
    “小僧先告辭了。”那僧人轉身便走。
    這算怎麼一回事？菩提踱步進屋，在地上留下一溜的水印子。她將雨衣脫下來扔在牆角，那雨衣裏嘩嘩地流出一灘水。
    她又看自己身上，暗綠的連衣裙都濕透，好似在水裏浸過一般。外套也都透了。這一身都穿不得，十分狼狽。她看了看檀柘與秦履真，發現二人也都看著自己，不由覺得尷尬。一雙手想要抱在身前，但又覺得那有些欲蓋彌彰，反倒不好。
    “落湯雞。”檀柘愣了半晌，忽指著她狂笑起來。
    菩提跺跺腳，一賭氣便在一張床沿子上坐下。
    一旁的兩個少年竟難得地相互看了一眼，也脫下的雨衣。
    菩提皺著鼻子道：“你們兩個，比我也好不到哪裏去。”
    檀柘不置可否，秦履真是一貫的沉默。隻是兩人都放下背包，在其中找著什麼。
    這是做什麼？菩提不明就裏。
    不過多時，兩人竟又齊齊地從濕透了的背包中取出裹著防水布的包裹。偏頭，目光相接，真個是電光四射。
    手下動作不停，解開包裹，裏麵都有一點零食，另幹燥的衣服。
    這一下，砍得菩提目瞪口呆。
    兩人齊齊地將那衣服遞到菩提麵前。秦履真眉頭一蹙，檀柘笑嘻嘻道：“落湯雞，快換衣服。”
    菩提心中突突地跳，該接哪一件？手伸向看似更熟稔的檀柘，終究還是在空中繞了一個圈，又接了秦履真的那一件。
    兩個少年默契地走出門外，又將門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