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頭，看向麵前的巨物。它巋然不動，它身上斑駁的鏽跡張出一個個詭異的符號，努力地擠入她的眼中。
    那麼，現在應該怎麼做？那異生的氣息，從廢棄的廠房中向她襲來。是，她不能躲，整個世界都是它的。她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向著它迎上去。
    “秦履真？”她握緊他的手，看向他。
    “什麼？”他的思考被打斷。
    “你放心，我會帶你出去的。”她說。“這次是你跟我來。”她拖著他的手往前走。她不敢回頭看他的表情，也不敢慢下來。因為她怕自己躊躇不前，她是也是極度恐懼的。
    荒草被她踏在腳下，她匆匆地向前走，惶急地邁過地上橫亙的廢舊鋼鐵。距離那遺跡越近，她越能感受到“它”的氣息。然而奇怪的是，它帶給她的感覺並非殘暴的——那是極度的絕望與憂傷，甚至讓菩提也覺心中慘然。
    那個異生，到底是怎麼了呢？它是故意將人困住，還是這一切都是無意識的？
    這一想卻分神了。腳下給一段鋼筋一絆，摔倒在地。
    真是出師未捷身先倒。
    她忙要起身，卻覺膝蓋一陣疼。卷起褲管一瞧，烏青了一塊。
    秦履真難得露出一副囧樣。“你這樣……這樣怎麼能做誌異師……實在是運氣太好……”他自言自語道。言畢卻又把她拉起來。
    “小心，我跟著你走就是了。”他手心的溫度傳過來。
    菩提現在窘迫極了，不過這窘迫反倒衝淡了恐懼。她與秦履真肩並著肩，向廢墟中走去。
    5。
    空曠的廠房中隻遺留著垃圾與灰塵。夕陽的暖色光芒從如盲眼般空洞的窗中落入，留下一塊塊的光跡。
    他們沿著樓梯向上走。
    菩提感到，它就在上麵。
    腳步聲在空曠的廠房中回響。菩提緊緊握著秦履真的手。她覺得有些恍然。腦中莫名地就出現這樣一個情形：廠房中還是幹淨的。機器在轟鳴，穿著藍布衣的工人們幹地熱火朝天。
    現在呢？現在隻有一片廢墟。
    所有的事情都有它的興衰吧？菩提想。
    “別動。”秦履真忽拉著了她。
    “怎麼了？”
    他對她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菩提雖滿心的疑惑，也隻有停下來。現在，即便連他們的腳步聲也沒有了。這樓中真是一片死寂——不對！那是什麼聲音？
    細微，低沉，有節奏地“咚咚”聲。
    好似……好似心髒在跳動。
    咚咚。咚咚。咚咚。
    “這是……這是什麼？”菩提吞了口唾沫。
    “上去看看吧。”他用格外溫和的目光看著她。
    “嗯。”她點點頭。
    兩個人繼續走著。但他們的腳步更加緩慢，更加地輕。那律動的咚咚聲漸漸清晰起來。菩提開始覺得氣悶。
    它絕望悲傷的氣息讓她十分難受。
    當她終於站在樓頂時，發現這樓，與周邊的鋼鐵支架，罐子一起圍出了一小片空地。那咚咚聲，就是從空地方向傳來。它的氣息，也在那裏。
    她站在樓邊，往那空地上望去。
    “啊……啊啊啊！”她腳下一軟，幾乎跌倒。
    在那空地中央，竟立著一隻幾乎有四五層樓高的巨大心髒。那心髒不住地跳動著，遍布的血管網絡隨著它的收張而收張。看起來觸目驚心。
    那赤紅的心髒四麵還延續出無數紅紅的粗管子，分別連向四麵的空樓，鋼鐵架，巨大的鐵罐。它們都漸漸蔓延上鐵鏽的赭與鋼鐵的灰，看起來是肮髒的，帶著死氣的——然而它們又會隨著那巨大心髒的搏動而輕輕顫動。它們把養料輸送到整個工廠。
    這就是它？它到底是什麼？或者……它就是這工廠本身？
    菩提愣愣地想。
    “別怕。”秦履真道：“我們過去看看。”他異常地鎮定。
    “可是……”
    “不會有事的。來，好不好？”他牽著她往前走。
    他沿著樓邊的鐵架攀爬過去。
    菩提咬咬牙，跟在他身後。
    幼時在鄉下常爬樹翻牆，這對菩提來說倒不大困難。隻是……那心髒中延續出的管子中，有幾條從鐵架上橫亙而過。它們又分出更多更細的管子，糾纏在那鐵架上。一手按下去，便覺陷入一團軟綿；一不小心將那管子弄斷，便有暗紅汁水滲出。雖無血腥味，看起來卻是格外的惡心。
    眼看距離那心髒越來越近了。隻要再爬過幾隻數層樓高的巨大鐵罐，沿著一排梯子便可下去。
    而此時菩提身上已沾滿了那暗紅的汁液。手上也粘了許多斷掉的管子。
    “你要不要緊，來。”已攀在一隻鐵罐上的秦履真對菩提伸出手。
    他雖也狼狽，但看起來卻比菩提好了許多。
    菩提伸手過去，他一用力，她便站了上去。
    鐵罐頂約莫有二十平米，還算平整。中央卻有一個開口，菩提往裏麵看，黑洞洞的，看不清有什麼。
    她站在罐頂愣了半晌。忽問道：“我們是不是要下去，毀掉它？”
    “沒問題的。跟我來吧。”他頓了頓：“你要繼續好好過下去，你應該勇敢一點。”
    6。
    多年後，菩提想。
    我已經勇敢了，但又有什麼用呢？
    你的勇氣越大，你遇到的麻煩就會越大，它將你的勇氣擊垮。
    7。
    秦履真皺著眉頭看向麵前的巨大心髒。
    它有規律地搏動著。咚咚，咚咚，連地麵都為之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