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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人身前有一隻竹簍，裏麵是鮮豔的櫻桃。
    東萊又嘴饞了，她太愛吃這個。不過母親每次都不多買，怕她吃壞了肚子。
    她看了看櫻桃，又看了看那女人。三十許歲的年紀，一頭半長不短的頭發。身上卻穿著土氣的綠底花衣。再看她臉——生得真怪。眉毛極淡，眼睛卻是圓溜溜的。顴骨高，又生著一個鷹鉤鼻子。更可笑的是，她嘴唇竟極紅，好似厚厚地抹了好幾層口紅，和一身土氣的打扮襯起來看，有強烈的違和感。
    東萊腳下略動了動，卻又停住。她看了看一旁的父親，他閑著無事，好像在想著什麼，並未注意到女兒的眼光。她目光又極快速自父親身上掠過，輕輕飄到那奇怪女人身前一簍子櫻桃上。雖是晚間，借著一點稀薄燈光，卻仍能看出那櫻桃紅得透亮，個個有拇指大小，又飽滿，一定甜得很。
    那女人剛才還埋著頭，這時卻忽把頭抬起來，目光與東萊相接。
    東萊有些不好意思，卻發現那女人對她笑笑。她雖生得奇怪，但笑起來還是很和氣的。
    “哎呀，這不是——”
    “老朋友，竟在這裏遇見你。”
    父親的聲音響起。東萊偏頭一看，父親正跟一個男人說著話。幾句交談下來，那人原來是父親曾經的同事，好久不見了。竟在這裏遇上，兩人熱絡地聊起來。
    東萊悶悶的，聽父親談話是沒有意思的。電影也久久地不開始，真討厭。
    心中卻似有一根細細的線牽著，一拽，她目光又飄向那賣櫻桃的女人。
    那女人淡淡地看著她，嘴角向上略彎起來，帶著一點笑容。東萊癡癡地看著她，忽鬼使神差地拉了拉父親的袖子。
    “爸，想吃櫻桃——”
    父親與舊友說得正歡，聽東萊這樣說，便自口袋中摸出些錢拿給她：“那邊有小販，自己買了過來，不要貪玩跑遠了！”說罷繼續與朋友聊天。
    東萊不想竟一舉成功，開心得很，舉著錢奔到女人麵前。
    那女人蹲坐在地上，身下墊了一張舊報紙。麵前是一簍子新鮮櫻桃。她雖生得怪，卻怎麼看，也都是個俗豔的農婦。
    “我要買櫻桃——”東萊先把藕節也似的手伸過去，手心捏著幾張紙幣。
    “小孩子，怎麼一個人來買東西？”那女人和善地笑笑。她的聲音卻教東萊打了個激靈，真奇怪，聽起來好像鸚鵡學舌。
    “嗯。”東萊點點頭。
    “真乖。”女人的聲音還是怪怪的。她竟還伸出一隻手去撫摸東萊的頭。她動作突然，東萊隻覺頭上一陣溫軟，有什麼東西絨絨地撫過。她愣愣地看著女人的眼睛。她眼中帶著一點難以言喻的東西……令東萊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有個小孩子，跟你一般大。”女人忽道。
    “嗯。”東萊悶悶地答應了一聲。不經意間，把手指絞在一起。“我要一斤櫻桃。”
    女人忍俊不禁：“小孩子急什麼。聽我說完——”
    東萊哪裏想聽她說？她隻想快點吃到櫻桃。她對這奇怪女人的孩子一點興趣都沒有。她目光四處遊離——遠處的父親仍舊和朋友聊得很開心。
    女人一怔，一縷頭發散下來。她把頭發掠回去，又抓了一把櫻桃送到東萊手裏：“好饞嘴，來，先吃著。”
    東萊愣了半晌，方接過去。拈起來一枚，送到嘴裏。舌頭抵住滑溜溜的果子，在唇齒間滾了幾滾，方咬下去。隻覺酸甜汁水濺了滿口。吞將下去，一溜鮮甜自喉嚨入腹，十分爽快。
    “真好吃。”東萊之前還未吃過這樣好味的櫻桃。
    “你爸爸媽媽，待你好不好？”女人忽問道。
    “好。”東萊搞不明白她為什麼忽然要問這個。
    女人嘴角一咧，發出嘎嘎的笑聲。“你如果出去玩，不小心弄傷了，怎麼處？”
    東萊不明就裏，不過看她的櫻桃這樣好吃的份上，便道：“爸爸媽媽會擔心呢。”可不是？今天手上的傷口給父親看了，他也哄了她好久的。
    女人眼睛微微眯起來，望東萊父親的方向看了看。東萊看到她的側臉，鷹鉤鼻子彎得真厲害。太奇怪了。東萊順著她的臉頰往下看，她身上的綠衣裳質地也奇怪，看起來有些毛茸茸地意思。隻是這初夏的季節，誰會穿這樣的衣服？
    東萊一麵想，又是幾枚櫻桃下肚。
    那女人已轉過頭來。她雙眼鎖定東萊，眼光藏了一絲淩厲。東萊覺得心頭一虛。
    “誰說不是？我兒子也是，皮得很，不聽我的話呢。”女人舔舔嘴唇。東萊見她的舌頭尖尖小小的一條，從殷紅的嘴唇上劃過，看來有些瘮人。“我常吩咐他，在家好好跟著我學——誰知道他就是貪耍，老是要偷偷跑出去，誰知今天就出事啦！”
    “他今天又跑出去，被別家的小孩子欺負。衣服都破了，還受了驚嚇，可憐現在還在床上躺著呢。”她看向東萊的眼神越發的詭異。東萊發現，她的雙眼在夜色中，竟如貓兒眼一般，隱約閃著光。
    “你說，我這樣愛我兒子，哪裏能不去找那欺負了我兒子的壞坯呢？”她眼光灼灼地看著東萊。
    東萊被她瞧得毛骨悚然，不禁分辯道：“我……你兒子又不是被我欺負。”
    女人嗬嗬笑了兩聲，並不再說話。隻是麻利地稱好櫻桃，送到東萊手中；隻做了這一筆生意，便收拾背簍，離開了。
    夜風一吹，東萊沒來由打了個寒顫。這女人真奇怪——她的兒子是誰，跟我有什麼相幹？慢慢挪步到父親處。父親仍與朋友聊天，見她回來了，點頭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