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地抬起頭。
    花開了，遍地落紅。
    昨夜又是個風吹雨之夜麼？睡熟了，他早已聽不到外麵的蕭蕭聲。
    孤夢難眠？他漸喜歡上這帶了荒涼的別院。
    輕履覆地，他看著風斷續地吹帶下嫣紅嫣紅的瓣，落在了他輕紗上衣。
    父親昨日親自上了司馬府，為他尋門好親事。他本不想如此，無奈，他隻是不想傷了老父親的心。
    撫琴，《鳳求凰》。
    濕濕的空氣，淡柔情。
    
    細撚長發，輕盤花髻。妝台上，蝴蝶花，胭脂盒。
    粉衫羅裙，嬰嬰搖花墜。
    近水樓閣，楊柳依依。推窗，風進，裏麵夾了濕潤的氣息。
    昨日有人提親。她垂眸，隱上愁容，若他日出閣，豈不留老父一人？
    恍若失了心緒。風揚輕袖，吹斷了幽寂。
    走上琴台，《寒鴉戲水》。
    一弦一柱不知為何而思。
    纖指如梭，音落有致。
    
    她女扮男裝，手搖花扇，落落大方。
    他依舊素衣打扮，冠帶飄飄。
    她一改曲風，《將軍令》。
    他依舊《鳳求凰》。
    一曲終畢，他起身，對著她笑。
    她撥開折扇，輕送暖風。
    昨日，父親已答應了那門親事，過了今日，也許，她再無緣競琴。
    她看著他，眼裏寫了無情。
    他微笑，似遇知音。
    
    庭院鑼鼓喧雜，人寰竄動。
    紅簾垂地，白珠輕搖。
    今日，就是她出閣之日。
    紅褂未著，她滴著淚，看著眼前孤寡的老父。
    “宦伊，為人妻當盡道……”
    “爹將如何？”
    “飼魚，采花，思汝……”
    她止住淚，移步妝台，彩碟花簪，紅錦加袍。
    父親輕擁著她，笑裏藏滿酸澀……
    孤居……不是夢。
    
    做完禮數，她靜坐冷床，等待君婿。
    外麵的喧囂莫若她心如細水。
    時間在紅燭淚流中劃過，門啟。
    輕步移至床前，須臾，緩提蓋頭。
    翹首，她睜大了那雙迷惑的美目。
    “是你。”
    “是我，殷南崢。”
    “為什麼是我？”
    “……”一陣沉默，隻有燭劈啪爆響。
    “放我走……”
    “如何放？”
    “休。”
    “難……”
    他與她並排而坐。
    “你要什麼？”
    “你。”
    她一驚，爾後一愣。
    “我給，然後放我走……”她輕解螺係，淡落一襲華錦。
    他微笑，拉過她的手。
    “和心一起……”
    她流淚，本想幹脆利落。
    “不可能。”她決絕。
    “會的。”
    他起身，仰躺在外閣的貴妃塌。
    翌日，她起身，換上粉裳，素雅裝扮。
    他已不見蹤影，隻留昨日華貴的婚裝。
    “少夫人，您今日還是著紅衫吧，圖個喜氣……”殷府丫頭低語道。
    “你叫什麼名字？”她並沒有意願換下她喜歡的衣。
    “殷環……”
    “殷姓家道，環姿圈色……”她笑著拉起環的手，“果然是嗬，走，到院裏……”
    “不……少夫人，是該先去敬茶跪安……”
    她略顯不滿，然而，父親的“為人妻當盡道”之話飄然耳跡。
    “好……”她不能讓父親蒙上教子無方之名，待殷南崢休棄自己，才能光明返家。
    前廳，輝煌雕壁，紫光刹人。富貴之家本就如此麼？那為何卻要她做兒媳呢？
    堂前隻有一位威嚴的老人，正襟危坐，她的夫婿已經坐在客席。他著一素衫，看起來灑脫之極，見她入了堂便上前來迎她。
    “宦伊……”他仍是看她，今天的裝扮讓她更加秀麗端莊。
    “我可以自己來。”她走過南崢，直向前去，斟茶，玉指執杯，輕跪垂首，將茶高舉至額際。
    “殷大人，請茶……”
    “嗬嗬，宦伊，今後是該稱我為父親……”殷蘇笑著接過茶水，“在這裏，就是自己的家了，你毋庸拘謹啊……來……坐……”
    她淺笑著，在離自己最近的檀木椅上坐下了。
    “南崢，這幾天就陪陪宦伊吧，我會考慮讓你們進住齊軒苑的。隻要宦伊願意……”殷蘇看了看低頭不語的宦伊。
    “我可以……”她頭也沒抬一下，就答應了，對她，隻有成長的家算家，其他的地方她倒無謂。
    “好，明日即啟。”殷南崢頷首，微笑地直視他的新娘。
    殷父無語，他概想小兒有他的想法。
    為盡道，她跟隨家中的奶娘走遍殷家大親。見人隻是笑，不多語。殷家親戚則稱之為大家風範，閨秀之典。拜訪一天，她覺得累了，回到房裏就和衣躺下，眼皮的沉重讓她不多時便昏昏睡去。
    恍惚間似乎有人喚她名字。
    宦伊……如此輕……如此疼惜……這般耳熟……宦伊……
    “爹……來接我回家了？爹……不要留我一個人……求您……”她迷糊地哭了，淚水落在冰冷的枕席上，頃刻又消失，隻留一片暗漬。
    看著她的模樣，他傷神了。
    難道，世界上就隻有她才行麼？殷南崢撫上她的粉頰，不過為何是這般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