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薩，那……那我的肉身？”我試探著出口，心智雖開，但肉身乃父母所賜，終有些不忍其爆屍荒野。
    “真是癡兒！”菩薩突然對著天邊微微搖頭，蓮台轉過，慈眉對我，緩緩而道：“也罷，觀你塵緣未了，本座準你托夢尋人回葬肉身，你另有紅塵俗事未結，待八百年後，本座再差鸞鳳仙車迎你上西方極樂。”
    “多謝菩薩。”我大喜，卻又不知菩薩所知紅塵俗事未結，又是什麼。
    這晚，獄卒隗順在我的托夢下，將我肉身背出杭州城，埋在錢塘門外九曲叢祠旁。沉冤21年後，孝宗皇帝終於決定對我昭雪冤案，並將我遺骸遷葬到風景秀麗的棲霞嶺下，將西湖顯明寺改為祭祀我的祠宇。終於，做了２１年遊魂地仙的我，有了自己可以棲身的廟宇。
    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八百年的日子，彈指間而過。世界上翻天覆地的變化，讓我應接不暇。我幹脆整天躲在我的嶽王廟裏，看月落烏啼，江楓漁火，隻求得夜幕留給我的半個清靜。心中不斷地冥思，那八百年的塵緣究竟何時了斷。
    昏昏沉沉的日子一日一日如淨慈寺的鍾聲隔山而送，不知春夏，無論寒暑。直到有一天，一張熟悉而陌生的臉突然出先在我的麵前。我緊緊盯著那張眉目如畫的小臉，心中驚歎那不是悠悠又是誰？我連忙閉上眼睛，一點靈光，暗中掐算，卻失望地發現，她根本不是悠悠任何一個的轉世。
    我冷眼看著祠堂裏的一幕如曇花盛開，八百年的冷眼看世界，足夠讓我看透世間的情愛，不過黃粱一夢。正待飄然而去，卻聽那媽媽口中的一聲熟悉的“悠悠”，震得我差點從座駕上跌落下來。
    回頭看這個似乎和我的悠悠有著千絲萬縷的女孩子，她的懷中，緊緊地抱著嘴角流血的母親，眼睛裏滿是絕望的惶恐。我突然不再漠視，忍不住偷偷跟在她身後，看她雞鳴而醒，落日而息。看她一天一天長大，一天一天越來越像我的小悠兒。
    佛主的光芒照耀著我的整個世界，八百年前曾經有過的愛憐與悸動早早煙消雲散。我佛有雲：戒七情、滅六欲。我天真地以為。憑我八百年的修為，我早已經放下了曾經對她的愛戀。
    直到有一天，她像往常一樣抱著琴到我的嶽王廟來彈曲。身邊嘰嘰喳喳的陽光男孩，是一直喜歡她的富家子。同樣的不幸定格在她衝出路麵的那一刻，老天何其殘忍，讓她以同樣的方法追隨她的媽媽而去。
    我看著她的魂魄一點一點地淡去，突然間一陣心痛，所有的佛法都在一瞬間化去。我將我八百年的修為化去，一口仙氣將她的魂魄緊緊護住。
    枉死的鬼魂永世不得投胎，隻能以塵埃的方式遊蕩於天地之間。
    不，我已經失去過一個悠悠，再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另一個悠悠就這樣永遠消逝。我忙使出全身法力，慌忙將她的魂魄逆天拽走，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將她推走。
    看她的魂魄跌進乾坤洞，時間逆流進八百年前的天空，我詫異地掐指一算，震驚地吐出一口汙血。天呐，我的悠悠，原來竟是我一手將她推入曆史的天空，讓她受盡這麼多無邊的苦楚。
    我，到底是救她，還是，害了她。
    天空裏再一次響起仙樂，白衣白冠的菩薩再次婉約地站立在純潔的蓮台上，朝我溫和地看著。剛才的一幕已經全部落入了菩薩無所不知的法眼。
    我麵色平靜地跪下，心中沒有半點悔意，縱然我因此罰作再世為人，也甘之如飴。
    “嶽鵬舉。你塵緣已了，速與我同歸極樂。”菩薩從淨瓶中抽出楊枝一撒，心頭的那一股濁氣如絲抽去，讓我一陣澄明。
    “菩薩，剛才的事……”我躊躇地疑惑。
    “佛曰：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一切皆有因果。今日的果，隻是昨日的因。你不必介懷。”
    “那麼，今後，我……”
    “癡兒，紅顏白骨如幻。今後她的一切，都與你再無瓜葛。你八百年塵世緣分已盡，還不隨我同去西天拜見佛祖。”
    我的腳下升起祥雲一片，托著我，朝著西天的方向而去。無數的靈雀圍繞著雲朵歡唱。我知道，我與這塵世，將永遠不再牽扯。
    我的小悠兒，就這樣，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