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抱著兩個小孩，我讓錦瑟扶了蝶羽，嶽興扶了嶽母，我一手牽著嶽雲，一手拉著李娃，一行十數人，跌跌撞撞，七拐八繞終到了位於龍華寺後的漣漪湖邊，山岡外，隱約傳來一陣緊似一陣的撕殺聲，晚風嗚咽聲聲，掠過一澄如空的天空，帶過來幾絲幽暗的猩紅。
    湖邊上隱隱的一艘樓船，一半隱匿在岸邊的雜草叢中，若隱若現，李延大喜，忙招呼嶽興去湖中的拖船，吩咐我們在岸邊等待。
    恰在此時，一支羽箭破空而過，夾雜了一陣淩厲的寒風，直向我的心口奔來。我一呆，竟然忘記了閃避，嶽雲等待到過來將我推開，已然不及。眼睜睜看著羽箭沒入我胸口之際，正惶恐間，一個青衫磊落的影子，驟然從草叢裏迭起，幾個躍身擋在我的麵前，“嗖嗖”兩聲，箭身沒入來人的體中，緊接著，一口鮮血從他口中狂噴而出。
    我正要看他的臉，突見幾個身著金人服飾的士兵亦從草叢裏躍出，其中一人，手中揮舞著一張大弓，另有幾人，揮起刀便向蝶羽砍去，我看得大驚，來不及反映過來，青衫客早已反手一掌，震落了金兵手中的大刀，身子借著一掌之勢，躍到了金人的麵前，此時，另又有十數個金兵圍攻過來，大刀專往他身上砍去。青衫客似是早已受傷，再加上剛才替我擋的那兩箭，身子已然晃動了起來，一個踉蹌，左臂又被大刀劃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嶽雲人小膽氣卻大，見此忙上前幫忙，李娃雖出身商賈之家，因從小隨著哥哥走前闖北，亦略會些武功，亦二話不說，加入陣營，三人用力拚搏，金兵終於應身而倒，悉數戰死。
    我心中一寬，正想過去道謝，卻見青衫客身影一晃，腳下一浮，再沒力氣支撐下去，直挺挺倒了下去。
    眾人吃了一驚，忙幾步過去，我一把攬住他的身體，撥開早已散亂的發髻，月光下，麵臉血汙的臉上露出一雙目光澹澹的眼睛，此刻，奮力掙紮著不讓他閉上。
    “青哥哥！”蝶羽見了來人的麵龐後大驚，身子一顫忙撲了過來。
    眾人一聽她撕心裂肺的慘叫，臉色都覺一變，忙聚攏了過來。
    我的腦中一片眩暈，眼淚不爭氣地掉落了下來：“青哥，你怎麼這樣傻！”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今生不能和你在一起，就讓我死在你的懷裏，我覺得真的很幸福！”吉青的身子無力地靠在我的懷裏，一隻手緊緊地握著我的手，似是用盡了生命中最後的力氣，每說一句，都不住地喘氣。
    “不。你答應我不離開我好不好？”我眼裏噙著一大捧眼淚，哭得甘腸寸斷。
    “傻丫頭。”吉青牽了牽嘴角，勉強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一大聲咳嗽過後，猛然噴出一大口鮮血。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你到死心裏都沒有我！”蝶羽忽得抬頭，臉上眼淚珍珠似的滑落，一雙撲閃的大眼睛裏盡是無盡的哀傷與絕望。
    “小羽。今生是我負了你。若有來世，我一定會等著你，找到我，好不好？”吉青顫抖地伸出另一隻手，將蝶羽沾滿了淚水與血水的雙手抓住，輕輕地對著她，許下了他的來世之約。
    “好。我一定會找到你。”蝶羽早已聽得泣不成聲，她的怨，她的恨，終於可以釋然。他們的來生之約，或許是她這一生可以回憶的最美好的東西。
    “小羽，你可曾怨恨過我？”吉青將話鋒一轉，漸無星光的雙眼定定地看著她。
    “沒有，沒有。”蝶羽如淚人，將頭搖晃得撥浪鼓一般。
    “我這一生還有最後兩個要求，希望你答應！”吉青掙紮著在我懷中起身，撲向蝶羽的身旁。
    “好。”蝶羽慌得接住他的身子，將他抱在懷中。
    “不要怨恨悠悠，她亦是苦命的人。你要好好活下去，我會在另一個世界裏，一直等著你。”吉青幽幽的聲音傳過，和著簌簌的山風，吹蕩得很遠，很遠。
    “青哥哥。我答應你。求求你，不要離開我。哪怕是把你讓給她，我也願意。”蝶羽哭喊著，像一個快要失去最珍愛玩具的小丫頭。
    “傻丫頭。”吉青對著她柔柔地一笑，早已上氣不接下氣。
    “悠悠，我把來生許給了小羽，你可願意等我，等我的下一世，以及以後的每一世？”他轉頭，目光溫柔地看著我，滿臉地期待。
    “好！我答應你。”我止不住地心傷，如秋水漲潮般泛濫開來，再也收不住。
    “我會化做天上最亮的那一顆星星，在每一個星光燦爛的夜裏，眨著眼，在天上，看著你們……”吉青的聲音漸漸微弱，直到再不聽到。那一刻，他的身上，兩個淚眼盈盈的女人，悲痛欲絕地匍匐在他的身上，哭得山崩地裂，江斷潮絕。
    少年時絢麗如彩蝶飛舞的美夢，如夢幻泡影，如露如電，終於破碎成山坳的一縷晨風。猶記得，初相遇，那些晴朗的笑聲如馱鈴般悅耳，青色的布袍翩翩，梅樹下，一樹梨花壓海棠，卻怎道，死亡的花蕊這樣早向你綻開……
    晨曦初開時天際傳來的第一聲啾稠，就這樣，在我的懷抱中無聲墜落，飄散了，晚風中梔子花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