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的骨與血 第六章 真音的故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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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禾月,在別處還是暮春時節涼風習習,地處於冥山腳下最大的盆地的十三樓聯盟已早早進入了炎熱的夏季。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皆身著薄衫,挽著袖子的小販大汗淋漓地叫賣著,偶爾經過衣著清涼麵罩薄紗的女子,則引來無數垂涎目光……當然,人多的地方也決少不了兩種古老職業,比如:小偷和乞丐。
街角處,真音半靠在樹上,冷眼看著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唇角勾起一抹諷意。在他目光前方,一名青年男子慌慌張張自人群中擠出,過不了一會兒街頭爆起一聲哭喊,卻是丟了錢袋的大嬸在那裏哭天搶地。
真音眉頭一擰,正要起身上前,“啪”,一名小乞兒跑來一頭撞在他身上。“對不起,對不起!”乞兒低頭匆匆作了兩揖,正要溜走,卻見少年皺了皺眉,望著月白衫子上那顯眼的汙跡,忽然目中冷光一閃:
“站住!”
冷冷的聲音冰寒入骨,小乞兒臉上一慌,掉頭就跑。真音搶一步上去,一把扭住他的手腕。“放開!放開我!”小乞兒臉上恐懼更甚,拚命掙紮了起來,不一會手腕上便多了一圈烏青。
“真笑,這麼早跑來欺負小孩子?”忽然身後有人噗哧一笑。
猛回頭,樹下不知何時多了一名俊俏公子,一柄折扇繪著山水搖啊搖地,神態甚是悠閑。見了他,真音先是鬆了口氣,繼而眉頭皺得更緊,頭一個反應就是:“不許叫我‘真笑’!”
“不是真笑,那就是假笑了?”以折扇掩口,俊俏公子眉眼彎彎,笑得好像隻剛偷了雞的狐狸:“阿真,欺負小孩兒好玩麼?”
瞅著他那刺眼的笑容,真音臉上愈加發寒,自牙縫裏擠出一句話:“關、你、屁、事!木蝶枝,你很閑?”
他的聲音已經冷過了寒冰。
俊俏公子打了個寒戰,忍不住退了一步,邊搖折扇邊搖頭:“真沒趣……好吧,好吧,別瞪我!”他無奈地道:“是風老大叫我來的,有什麼事你找他說去。”說完,小心翼翼往前挪幾步,然後“啪”地一扇子敲在少年手背上:“真笑,人家小孩子手要斷掉了!”
什麼?真音低頭,見那小乞兒眼裏含著淚水,細瘦的手腕被他捏得又青又紫。“他偷了我的錢袋!”少年懊惱地低哮。木蝶枝啞然,“真笑,你真像個孩子。”他邊咕噥著邊將折扇插近腰帶裏,然後摸摸鼻子,走過去將真音緊握的手指一根一根扳開:“天啊,用這麼大力,你不嫌累啊!”
望著脫困後的乞兒逃得跟兔子似的背影,真音恨恨地盯了某人一眼。那個“某人”用扇子遮著臉,連忙跳竄著向後離開,“喂喂喂,你在用目光殺人啊?”笑嘻嘻站定,不舍地自懷裏掏出一塊銀幣,拋給他:“好啦好啦,不就幾個銀幣嘛。來,哥哥賠給你買糖吃。快走吧快走吧!”說完揮揮手,瀟灑地一個轉身,大搖大擺地離開。
真音哭笑不得地看著手裏的銀幣,這人還真把他當孩子看啊,鼻尖忽然嗅到銀幣上殘留的一絲熟悉花香,臉色驟然一變——“該死的,這是我的錢!”氣急敗壞的少年猛然抬頭:“臭奸商,給我站住!”
遠遠地,一隻熟悉的繡花錢袋拋起又拋落,那人的笑聲得意又猖狂:“站住?我才沒那麼傻。錢到我手就是我的,有本事,過來咬我啊!”說著,遠去的腳步又加快了幾分。
“喂,你至少告訴我在哪裏找風大哥啊?”
“……自己想吧,笨蛋!”
真音姓“風”,集珠院排行第五,因為最小,所有經常被上頭的四位哥哥“教訓”要乖乖看家聽話。可是真音非但不聽話,而且固執得很,除了自家老大他誰的話也不聽,於是又讓剩下的三位哥哥們暗地裏鬱悶不已。
“風”,是五年前將真音從荒郊野外裏撿回來的那個人的姓氏。
那一年冬不知為何,從來都是溫暖的十三樓聯盟裏忽然下起了百年難遇的大雪,十一歲的他抱著肩膀縮在樹下,幾近絕望地看著一片冰天雪地。他已經三天沒有吃過東西,奄奄一息中隻能祈求上天降下奇跡,直到一個黑影籠住他頭頂的天空,一隻手遞來一個冰冷的“饅頭”——
“吃吧!雖然是冷的,但勉強果腹還是可以的。”那人全身裹在一件厚厚的銀灰色鬥篷裏,兜帽壓得很低,透過略為掀開的領子可以看見一張稍帶稚氣的清秀的臉,他歉意地笑著,又將手裏的事物往前遞了遞。
盡管已經餓得沒力氣了,可真音還是有些想笑,他看了一眼男子手中所謂“饅頭”,有氣無力道:“對不起。這位公子,我想,你手裏拿著的應該是石頭!”
“咦——”那人低頭往手中一瞧,不由一愣,恍然大悟,“啊,糟了!”他焦急地轉著圈道:“剛才看見幾塊石頭好看,就把糧袋裏的饅頭全扔了,這下完蛋了?”看了看真音,他嘴裏喃喃:“如果,我就此不管,那麼你一定會死……怎麼辦呢?”
那人蹲在雪地裏用手畫著圓圈,很是為難。
真音好笑地看著他,虛弱地道:“你可以當做沒看見我,我不會怪你的。”
話音落,那人猛地抬頭,真音呆呆地看著他的眼,直到這一刻他才看見他的眼睛,而他又有一雙怎樣的眼睛啊!比高山上的冰晶更清澈,卻又如古井一般深邃,寒風吹不動他眼中的漣漪,青色的眸子裏不見一絲光亮,仿佛黑夜來臨的最後一絲天光。他的眼神冰冷得不含一絲感情,在望向自己時卻出奇地溫柔,刹那間雪止風靜,天地間隻留下那一雙眼,以及……溫暖。
一件柔軟的事物輕輕落到他的肩上,真音愣了一下,才發現那人銀灰色的鬥篷不知何時已披上他的肩頭。“你跟我走吧!”雪地裏,一身銀色長衫的少年揚起真摯的笑容,向他伸出一隻手:“我是風鈴,你叫什麼名字?”
真音怔怔地,尚未回過神:“風鈴?那個叮叮當當的風鈴?”
“對,就是那個‘叮叮當當’的風鈴。”風鈴撇撇嘴:“是不是很俗?我也是這麼覺得。”
真音蒼白的臉上露出笑容:“的確很俗,我叫……真音!”
“‘真實’的真,‘音樂’的音!”
於是那一天,真音有了自己的姓氏,“風”。他被大哥風鈴“撿”回他們共同的家,集珠院,也見到了三位其他同樣被“撿”來的兄弟。
五年後,集珠院成為大陸第一樂館,而在武界他也有了一個新的名字。
他叫做“銷魂音”!
“……大致的故事就是這樣。集珠院五位當家,斷弦琴、幽冥簫、瀲灩鍾、無情築、銷魂音!其中斷弦琴和幽冥簫完全查不出來曆,瀲灩鍾木蝶枝據說是某個大商人之子,因為與家裏鬧翻而遊曆大陸,從而被斷弦琴‘撿’到,而無情築則是五人中最神秘的一個,除了老大斷弦琴之外,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麵目。最後,老五銷魂音倒是有些傳說流傳,至於真實度嘛……不好說!”
“不過,老大,那集珠院再神秘,不過是附屬於蝕日樓之下的一個小勢力而已,雖然它名下的琴行的確很有名啦,也用不著我們這麼關注吧?”
氤氳的水汽於空中凝聚成鏡,半浮在一塊水藍色手掌大小的晶石上。水鏡中一個男人的身影隱約呈現,一手撐著腦袋,那人半鬱悶半抱怨地說道。靠在樹幹上,澹台艾葭手裏把玩著一枝豔麗的火霞花,懶洋洋地眯著眼:“要你做就去做,哪有那麼多廢話!”
“老、大!查情報很累的,我們又不是忘情居的那群變態。”水鏡裏,男子更加鬱悶了,嘟嘟喃喃地道,忽然眼睛一亮:“莫非,那群人和……失蹤的事有關?”
“現在還不確定。”沉吟著,紫衣女子仰頭看天,歎了口氣:“風這個姓氏來源於當年風鸞國的國姓,本來就很少見。而水衣失蹤前正好在追查當年‘風鸞’遺族的事。小小的集珠院忽然出現至少兩名姓‘風’的人,不得不讓我有所聯想……”
“那麼說,我們之所以接下那個保護任務也是因為那個風鳶夢是姓‘風’的了?”鏡中男子沉思著:“會不會有什麼關聯?風鈴,風箏,實在太相像了!”
“也許吧!”澹台艾葭再歎了口氣,臉上少有的露出一絲陰鬱:“木樨,還是沒有她的消息麼?”
鏡中男子搖著頭,臉色同樣沉了下來:“老大,蒼組的兄弟們分散在整個大陸,隻要水大人一現身,我們就能立即得到消息,就怕……”
遠遠地,忽然傳來馬蹄聲。
“她回來了。”紫衣女子目中一閃,淡淡道。
“哦?”鏡中的男子饒有趣味地揚了揚眉:“既然如此,屬下就不打擾你們‘約會’了,哈……老大,珍重!”他一臉鄭重地道,身影在鏡中一閃而沒。
澹台艾葭唇邊勾起一抹微笑,手掌一翻,將晶石收起,水鏡在空中忽閃一下消散無形。
抬起頭,風揚起她漆黑的發絲,在草地的盡頭那趕著馬車的白衣身影已漸漸接近……又是新的旅程嗎?心中一聲輕歎,澹台艾葭緩緩站起:
“你回來了,我們出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