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神落 第二章 惡魔之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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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滂沱,直下了三天三夜。
這一晚,棲鴉村的村民們早早睡下,關了門窗,坐在土床上靜靜聽屋外雨打蕉葉聲。萬裏寂靜,雨聲掩蓋了一切,隻偶爾傳來幾聲懨懨狗吠,讓人聽了心裏一種說不出的厭煩。
棲鴉村,位於蒼靈國西邊落星城外,再往西便是群山之中,靈族暮夕山的領地。村子裏一般很少有外人光顧,村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祖輩輩就這樣過來,也不與外界來往,生活用品自有流浪商人來此交易,有個頭疼腦熱的村裏的巫師就能解決。
巫師,是一個村落的靈魂。
自從異術被靈族封殺,而可以修習靈術的人類又幾乎全被招進深山中修行,這世間漸漸再也沒有人能使用自然的力量,卻出現了一種以自身靈魂為祭品來換取神靈庇佑新的職業。
那就是巫師,以生命來守護村落和族人的聖者!
棲鴉村的巫師姓京,據說從祖輩開始便已擔任這個重要的職責。雖然他年不過五十,但長年使用巫術使他的身體早已不堪重負。夜間,京巫師用布滿裂紋的蒼老的手顫抖著點燃屋裏的油燈,剛為他唯一的小孫女洗好腳,卻忽然聽見屋外傳來輕聲的呼喚:
“巫師大人,您睡下了嗎?”
聽聲音,正是本村的年輕村長。
這樣的大雨夜,會有什麼事?京巫師一愣,轉身過去開門。他的小孫女乖覺地將光腳套入大鞋中,靜靜跟在他身旁。
“什麼事?有人生病了麼?”門一開,屋外的冷風嗖嗖灌入屋內,巫師扯了扯衣領,低咳幾聲,抬起一雙老花眼。立在屋簷下的正是村長,見他開門,忙迎了上去:
“京老,您小心別凍著!其實沒啥事,就是……你看!”他臉色古怪,朝身旁瞥去一眼。
京巫師這才發現屋簷下還有一個人影,身上胡亂披著村長家的舊蓑衣,濕淋淋的頭發貼在額際,腳邊已濕噠噠滴了一灘水,看起來甚是狼狽。
“是客人嗎?”巫師仔細打量那個人,目中閃過一絲神采。
那是一名少年,有著一雙漆黑如夜幕的雙瞳,雖然狼狽,臉上卻依然帶著溫和的笑,寒冷的秋夜中宛如一支溫暖的火燭。他懷中摟著一名幼童,看不清麵目,僅從蓑衣縫中透出一縷銀絲似的長發。
“是從詛咒山過來的客人。”村長恭敬地道:“聽他們說是商隊遇上了劫匪,拚死逃出後迷失了方向。”
“哦。”巫師應了一聲,心下明白村長的神色為何那樣古怪。詛咒山即是虛無峰一帶的山脈,由於封印了惡神從而被冠上詛咒之名。那裏是連靈族也不願接近的地方,又怎會有劫匪的存在?遲疑片刻,巫師讓開門口:
“進來吧,屋外風雨大。”
昏黃的油燈在屋內灑下一圈溫暖的光暈,年輕村長已在剛才告辭離去,老人佝僂著腰,有一聲沒一聲地咳嗽著,用顫抖的雙手從一個黑漆漆的罐子裏摸出一把碎葉。
“客人是從山裏來?”他慢吞吞地衝了一杯熱茶,端回桌邊,“村裏人沒有好東西,請用。”
“京老不用客氣,叫我阿神便是。”少年的聲音溫和清雅,淺淺一笑,雙手接過茶水。他已換上一身幹燥布衣,卻仍不減半點俊朗神韻,那銀發幼童立在他身邊,一聲不吭地打量著屋裏的環境。
那是一名年約七八歲的女孩兒,長得十分清秀可愛,一頭長及膝蓋的銀發如流水般粲然生光。她靜靜看著身邊的一切,灰色的眸中閃爍著幾點冷光,那樣無情的眼神竟不似一名普通的孩童,就連閱曆如京老般望了也不由從心底升起一絲寒意。
這二人,不一般哪……
巫師瞅著那銀發女孩兒,忽然有了一絲不詳的預感。但那預感來得快去的也快,很快便被他拋至腦後。
“既然如此,老夫便托大稱你一聲‘小兄弟’罷!”京巫師抬起頭,習慣性地用手輕敲桌麵,“我知道二位都不是尋常人,比如‘劫匪’之類的借口就不用拿來說。人老了,並不想知曉太多事,隻想保住這一方平安就夠了……”
“我明白。”少年輕輕笑著,依然溫和而清雅,“您老多慮了,我們隻想借住幾晚,雨停便走。”
“這樣啊……”京巫師幹笑兩聲,一時無語。
屋內就這樣靜了下來。
直到一個怯生生的童音打破了沉寂:
“大哥哥,你身上藍色的火焰好漂亮!我可以摸摸嗎?”
一隻小手伸過來拽拽他的衣角,少年有些驚訝,低頭望去,隻見不知何時自己椅下出現一名四五歲的小女娃,梳著兩隻羊角辮,紅撲撲的小臉蛋,兩隻眼睛眨呀眨地,露出純真的笑顏。
少年微笑,正想伸手去拍拍小女娃的頭,一旁銀發女孩兒忽然冷哼了一聲,狠狠瞪了她一眼。
“哇——”也許是她得眼神太凶狠,小女娃嚇得大哭起來,掉頭撲入老巫師的懷中。少年摸摸鼻子,有些尷尬:“不好意思,家妹水兒,有些淘氣。”他抱歉地朝老人笑了曉,一邊順手將臉露不悅的銀發孩童摟進懷裏,安撫地摸摸她的頭頂。
“沒什麼,娃子們總是淘氣的。”嘴裏說著,巫師卻頗為心疼地抱起小女娃,輕拍著她的背,“我這孫女啊,從小就由不一般的靈覺,若不是她爹媽死得早,這巫師一職無人繼承,即便讓她隨了靈仙大人入山修行,也比跟著我老頭子吃苦來得好!”
少年目光一閃,問道:“怎麼,此地竟有靈族出入?”
“靈族?”老巫師一怔,苦笑著搖頭:“我們可不敢這麼稱呼。那些人嗬,神通得很……前幾天還有三位大人經過這裏,說是前邊山裏出了大事。問我們,我們哪裏曉得什麼!”
“原來如此!”少年將懷中女童摟緊,唇邊一抹若有若無得笑,“京老,我妹妹似乎睡了,請問那裏可以休息?”
是夜,風雨愈急。
天一片漆黑,僅聽得雨聲在耳邊響起,樹枝禁不起風勢“啪”地折斷,失了窩的老鴉哀號著掙紮飛起。茫茫雨幕中辨不出方向,卻有一小片空地上閃著些微毫光,老遠便看得一清二楚。
這裏是人間所稱的詛咒山深處,那山莊廢墟的上空,密林外的山坡上,一片光幕擋住雨水。略顯幹燥的泥土地上立著三個人影,發色墨綠,一身淡藍長袍覆及腳麵,為首一人指間撚著一片細細竹葉,青翠的葉片上流轉著淡淡黑光,十分詭異。
“整個莊園全毀,無一人逃得性命……嘖嘖,那娃兒好狠,不愧是夢魘之魔教導出來的人!”左邊十六七歲的少年舉目四望,邪氣地一挑眉道。
“那可不一定,我看八成是飲多了毒水發狂了罷,所謂夢魘之魔有什麼了不起的!”右邊英俊青年不以為然地撇撇嘴。
“切!哪有那麼多虛無之水給人喝?”少年斜了他一眼,“別忘了那口泉早在三百年前便已幹涸了,有沒有水出還不一定!”
英俊青年“哼”了一聲,道:“那倪夢能以殘魂之身破開當年各族師長借神之手布下的第一封印,說不定就有什麼方法令枯泉再生。他們無神井那一脈,向來詭異得很……”
“別吵了!”為首男子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陰沉著臉色收起竹葉,“殘留的靈力已經被人攪亂,完全找不出凶手離去的方向,我們這次算是白來了。”
“怎麼,連青竹林的‘靈葉’也測不出麼?”英俊青年愕然。
為首男子頷了頷首,緩緩道:“如果沒有猜錯,從封印中逃出得並不止一個人,隻是不知那人是否已蛻變為‘非’……”
話音未落,身後青年與少年得臉色已然變得十分難看,二人互望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出沉重。
三百年前,僅僅是無神井一名普通弟子誤飲虛無之水,便已攪得天下大亂,從而直接導致當時族中有第一宗族之稱的無神井的覆滅。雖然未曾經曆當時那一番腥風血雨,但繁榮一時得靈族從此一蹶不振卻是不爭的事實。
“不是說當年與夢魘之魔一起被封印的隻有一個奇怪的完全測不出生命波動的銀發嬰兒麼?”少年疑惑地嘀咕著,忽然一拍手,恍然大悟道:“啊!對了,難道是……”
“沒錯。當年就在封印不久後,天涯莊曾派人來報告說走失一名來自人間的混血稚子,看來就是她了。”為首男子一臉懊悔,“可惜當初我們誰也沒把這當一回事,真是天意呀!”
雨水順著光罩向兩邊滑落,形成兩道水簾。一隻銀色蝴蝶拖著沉重的翅膀棲息在不遠處的黑石上,固執地不肯離去。
靜靜的,罩內空氣有些凝重。
英俊青年終於忍不住,冷哼一聲道:“一個來自人間的混血稚子能有多大作為?還有一個,在時間停滯的封印中也不知長成了沒。就算虛無之水能令靈力增長數倍,我們四大宗族傾全族之力,難道還敵不過兩個乳臭未幹的奶娃兒?”
“笨蛋!”為首男子轉身斥道:“虛無之水若隻有這點功效還能被稱為‘禁忌的惡魔之血’嗎?”他臉色陰沉得幾乎要滴下水來,“飲下虛無之水的人無論受到怎樣的傷害都不會死,除非你能直接傷害‘它’的靈魂!更可怕的是,一旦‘它們’開始蛻變,即擁有攪亂命運的力量!這種力量無形無影,隻有在爆發的一刹那才會泄漏出一絲氣息……”
“……而那時,已經沒有挽救的機會了!”
深深歎口氣,為首男子疲憊地揉了揉額角:“那天,就在天涯莊被毀滅的時候,四族的族主大人同時感受到那種力量,正是‘非’的氣息!”
寂然無聲!
“這麼說,我們不是慘了?”少年失神喃喃道。
為首男子看了他一眼,“還沒那麼糟。”他臉色嚴峻,道:“隻有完全蛻變的人才可真正地掌握這種力量,而這個過程也許是一瞬間,也許需要幾十、上百年。在這個期間,那人的血液顏色將會逐漸淡去,直到變為無色為止,對命運的影響力也會逐漸加深。必須在這個過程結束前找到‘它’,這是唯一的機會!祝我們好運吧——”
說完,他再次歎了口氣,話音力帶著深深的無奈。
雨幕中忽然傳來另一聲低沉而深深的歎息:
“原來如此……”
那聲音穿透重重雨幕,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是誰?!
竟在這個時候到來,連感覺最為靈敏的靈族也不能發現他的蹤跡?
黑石上,銀色的蝴蝶不安地扇動著翅膀,長長的觸角四處探著。
靈族三人霍然轉身,臉上皆都露出戒備的神情。
光罩外,雨幕中靜靜立著一名布衣少年,濕漉漉的長發垂在腰際,俊美的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讓人難以想象方才那如寒冰般森冷的話語竟是出自他的口中。
“你是誰?”為首男子麵色凝重。那少年看似溫和無害,卻給人一種奇異的壓迫感,雨水落至他身周,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擋住,斜斜落在一旁。
忽然,壓力一鬆。
少年眨著那雙璨若星辰的眸子,無辜地摸摸鼻子,“我是路過的,看到這邊有光亮才過來。”他的聲音溫柔好聽,讓人不知不覺間放下戒心,“不好意思哦,聽到你們的談話了。”
“沒關係……呃?”話說一半,為首男子居然發現自己在微笑,從身後同伴驚愕的神情上可以發現,自己的笑容一定很傻。
“聽說,你們在找一個血液會變顏色的小孩?”少年純真的笑顏如陽光般讓人感到溫暖,也沒有人想要去抗拒這種溫暖——他緩步走來,不經意間穿過那層光的屏障。
“是啊!”一旁靈族少年順口答道,忽然醒悟:“怎麼,你曾經見過那個人麼?”
一行三人的表情頓時變得急迫。
不知為什麼,在這樣的時刻,竟然沒有一個人想到要去懷疑那個少年是否會是敵人。
仿佛雨聲逐漸褪去。
眼前隻留下那張溫和的笑臉。
“對,我見過。”少年的聲音依然是如此的溫柔,笑容裏充滿純真:“所以,你們該死!”
他的聲音遽然變冷。
那是一種冷入骨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息!
是殺氣!!
為首男子笑臉一僵,根本來不及有所反應,就發現一隻細長鋒利帶著奇異銀光的葉刃已深深沒入自己的心口,鮮紅的血液順著挾著葉片的手指滴往地麵。
這一刻,萬籟俱靜!
好強!
好快,好詭異的一刀!
銀色的蝴蝶興奮地扇動著翅膀,透過它的觸角,遠在密林深處的一所青藤織就的小屋中,一身破爛紫衣的女童緊閉雙目,身子同樣不禁激動地顫抖。
完全看不清軌跡,就算將自己附著的靈思擴大至極限,也依然覺察不出那一刀的角度和方向!
這,就是人類的武技嗎?
果然不愧是令靈族深深忌憚的能力啊!!
“小心——”
靈族男子的屍體砰然倒地,少年的身影隨即變得飄忽,反應最快的英俊青年急忙後退,倉惶間招出旋風護在身周。
“啊!”耳旁聽得一聲慘叫,青年心下一沉,情知另一名同伴業已遭其毒手。他一咬牙,加大旋風力度,同時手中凝出一把冰刃。
可是四周忽然靜了下來。
地上僅有兩俱屍體,鮮血潺潺地流了一地。
青年心驚膽戰,狐疑地左右張望,突然一個聲音在他耳邊輕輕道:
“你,是在找我麼?”
一隻手突破旋風出現在他麵前。
手指上一抹輕柔銀光!
血花四濺——這是他腦海中留下的最後一個景象。
失去能量的光罩慢慢消失在空氣中,當最後一個靈族死去,大雨嘩地一下子潑下來。
少年仰著頭,任憑雨水澆在臉上,衝洗去身上的血跡。天很暗,他的雙瞳似要比這黑夜更加黑暗。緩緩轉頭,他盯著棲息在黑岩上的銀蝶。
“她不想見你!”
那人冰冷一笑,圖像到此戛然而止。藤屋中,女童渾身猛地一顫,吐出一口鮮血。她長長吸了口氣,慢慢睜開雙眼,不禁露出一個苦笑。
好厲害的人類!好強烈的殺機!如果不是自己退得快,怕是再也回不來了吧?饒是如此,這一下受的傷沒有十天半個月是補不回來了。可惜那隻難得得靈蝶,怕是已經身死了罷。
那人,是真的要殺了自己!
心中有所明悟,女童微蹙起眉,耳旁仿佛又飄起臨走前那人冰冷而又充滿殺機的話語:
她不想見你!
那個“她”是指你嗎?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