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思弦緩緩回頭，是一個老伯。正欲開口問話，卻被那老伯搶了先：“姑娘，這裏不幹淨，你還是快些離開吧。”
    “老伯，您是……”
    “我？我是這山下的佃戶。哎……姑娘，你是來找人的吧？人都死光了！”
    尹思弦怔了怔，說：“那他們的……在哪裏？”“屍體”兩個字，她怎麼也說不出口。
    “哦，因為這柳莊主平時對我們這些佃戶倒也不錯，我們也不怎麼忍心看他們……唉，就把他們一家人葬在了後山。”
    “老伯，你能不能帶我去一下？”尹思弦驀地上前一步，臉上全是焦急之色。
    那老伯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隨即又點點頭：“好吧。”
    一路上，那老伯不斷地絮絮叨叨著，人年紀大了就愛這樣，尹思弦倒也沒在意。
    “唉，說來也可憐啊！那凶手也真夠狠心的，幾百口人，一個都不剩，還全部都是一劍穿心而死的，真是作孽！最可憐的還是那柳八小姐，被殺了不說，還把臉給人家劃花，都看不出原樣了，慘啊！”
    尹思弦腳步一滯，柳八小姐？！她不就是柳八小姐嗎？！
    “老伯，你剛才說……柳八小姐？是不是把哪個丫鬟錯認成……”
    “怎麼可能有錯！渾身的綾羅綢緞，頭上又是金釵步搖！哪個丫鬟能穿成這樣？不可能有錯的。”那老伯對自己的觀點堅定不移。
    尹思弦腦海中不禁浮起幾縷困惑——為什麼殺了她還要把她的臉劃花呢？怕被人認出她不是柳八小姐，製造出柳八小姐已經死了的假象。她隻能想到這個原因。可是，凶手又為什麼要這樣做？尹思弦百思不得其解。
    思量間，尹思弦已跟著那老伯到了後山。
    翻新的泥土味和血腥味混雜在一起，尹思弦覺得有點反胃，鼻子也開始泛酸。
    眼前，是一排墳墓，中間的那墓碑上赫然寫著“武林盟主柳靖”六個大字。
    “老伯，那您有事就先去忙吧，我……我自己看看就好。”尹思弦強笑著說。但她知道自己這個笑容一定比哭還難看。
    “那我走了，姑娘，節哀啊。”那老伯歎了口氣道。說完，便離開了。
    尹思弦腳下一陣無力，驀地跌坐下去，被地上那些尖銳的石子硌得生疼，她也渾然不覺。眼淚潸然而下，一落到地上，便被那泥土給吸了進去，隻留下一個斑駁的圓點。
    “爹娘，你們醒過來好不好？漪兒不走了，漪兒一輩子待在你們身邊，再也不走了……七哥、四姐，你們起來啊，你們說了每年都要帶漪兒下山玩的，不能說話不算話……”她抽噎著說，“你們都醒過來，我答應你們，我去比武招親，隻要你們醒過來，什麼都好。求求你們，醒過來，不要扔下我一個人……”
    聲音在山穀裏回蕩著，沒有人回應她，隻有陣陣寒風從耳邊呼嘯而過。
    天色一點一點地黑了起來，尹思弦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木然地看著遠處，眼裏好似罩著一層朦朦朧朧的水霧般模糊，雙眸早已失去了焦距。
    “你們都不要我了……爹不要我，娘不要我，四姐和七哥也不要我，連小白也扔下我……”
    小白？對了！還有小白，它可以變小的，一定沒有被殺。尹思弦腦袋裏靈光閃過，隨即用手撐著地想站起來，卻不小心向後跌了一下，差點摔回去。她緩緩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冽雲山莊跑去。
    “小白，小白，不要玩捉迷藏了，快出來，快出來啊！”她一邊四下張望，一邊扯著嗓子喊了起來。
    回到寒漪軒，尹思弦幾乎把能讓小白藏身的地方都給翻遍了，卻仍舊沒有小白的身影。小白不可能在別的地方，因為她以前擔心它被人抓去，所以特別交代過它不能亂跑。那小白已經……不可能，它肯定是不聽話亂跑了，一定是這樣的。可這樣自欺欺人的想法並不能讓尹思弦得到一分一點的安心，她該怎麼辦？尹思弦退後幾步，卻撞到了什麼東西，“哐”的一聲脆響，她驚嚇地回過頭，是一個瓷娃娃。
    這是幾年前柳風霆和柳霜沅送她的……生日禮物。
    它碎掉了，如同她的心。
    尹思弦緩緩蹲下身，撿起幾片碎片開始拚拚湊湊，想把它們拚回原樣，即使她知道這種行為是徒勞無功的。
    忽地，指尖傳來一陣刺痛，尹思弦漠然地看了看手，原來被那碎片割傷了，傷口正緩緩地向外流著殷紅色的血。
    十指連心，果然很痛。
    不知怎麼的，尹思弦腦海中竟浮現出師娘的笑臉。她扔下手裏的碎片，猛地站起身，隨即便向著萬毒山飛奔而去。
    “師父，師娘……”尹思弦嗓子已經有些沙啞了，她卻不以為意，繼續喊著，“師父，師娘！”
    門半敞著，她顧不上禮節，直接推開了門，屋裏的擺設和以前一樣，被打掃得一塵不染。
    “師娘，你在看書嗎？漪兒來看你了。”她顫著聲音說。
    進了裏屋，仍舊沒有邵雨瀾和謝洛安的影子。
    “師……”
    她驀地閉上嘴，瞪大了雙眼。
    窗外，竟有一個墳墓，突兀地立在草叢之中，格外醒目。
    她抿緊了嘴唇，又直接從窗戶翻了出去。
    那墓碑上赫然刻著幾個大字：“恩師謝洛安、邵雨瀾之墓”，落款是楚風。
    尹思弦的眼淚又開始止不住地往下落，“師娘，你說過……別人會欺我騙我，可你和師父永遠不會，可是你們為什麼要扔下我一個……”
    一張絹帕突然出現在尹思弦眼前。
    “師妹，節哀。”楚風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師兄。”尹思弦抽噎著，並不伸手接那絹帕。
    楚風無奈，蹲下身子，小心地替尹思弦擦掉臉上的淚珠。“我來的時候，師父已經……”他說不出那個“死”字，頓了頓，才接著道，“師娘還活著，她讓我告訴你，好好照顧自己，還有……不要忘了師娘跟你說過的事。然後，師娘便隨師父去了。”
    尹思弦怔住，什麼也說不出來。
    “師妹，我帶你走吧。”
    她卻木然地搖了搖頭。
    楚風早就料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隻得歎息了一聲，“我會查出凶手為師父師娘報仇的。”
    尹思弦沒有回答，但楚風卻看到了她眼中的恨意。
    “如果有什麼困難，就來找我。”說著，楚風從腰間取下一塊令牌，遞給尹思弦。
    他沒有明說去哪找自己，但彼此也心照不宣——皇宮。
    尹思弦也不好拒絕，隻得點點頭接過：“謝謝師兄。”
    “那我就先走了。”楚風眉頭緊蹙，站起身道。
    尹思弦什麼也沒說，微微頷首便算是應了。
    天色又黑了幾分。
    尹思弦雙手環膝，沉默著坐在墳邊，眼神空洞，沒有一絲生息。
    她緩緩閉上眼，在心裏對自己說：睡吧，不要再醒過來了。
    不遠處，一個人靜靜地站在樹林裏，他定定地看了尹思弦幾眼，嘴角驀地勾出一絲譏削的微笑。
    “小野草，我早就說過，你逃不掉的。”他說。
    天邊，一輪滿月緩緩升起，清冷的光輝灑在他的月白色長袍之上，透著陣陣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