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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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輝斜灑,夜籠衣衫,天宮的月格外清盛,似那瑤台鏡飛在青雲端,就連屋中的燭火也被那光華照了下去,唯獨窗前立著的那個人,白衣蕭蕭,背影如月光一般皎潔。婉婷靜靜望著他,不敢出聲驚擾,房內一爐水木沉香將要燃盡,那香氣一如他的輪廓,冷淡而寂寞。
液漏聲聲慢,時間仿佛要靜止般,寂靜中似有樂聲隱隱從遠處奏來,清音曼妙,錦瑟婉轉,是誰不小心碰翻了玉盞,醇酒化作細流,蜿蜒淌入人心底,使人迷醉。
不知是否感到她的凝視,冷秋塵徐徐轉身,他俊冷的容顏帶著一點如釋重負的柔和,唇角略微挑起的弧度將那份孤峭稍稍融化,就連那雙紫晶般的瞳眸也帶著暖意,目光如水將她籠住,托起在深潭當央。他緩步走至榻前,坐下,替她撥開粘在頰上的一縷發,問道:“好些了?”
麵對他的溫柔,胸口似被什麼堵住,婉婷說不出一句話來。她在他的相助下撐起身子,看著他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可還有哪裏不舒服?”他又問。
她張了張口,最終也隻是搖頭以對。
他微微一笑:“怎麼,這麼不願和我說話?”他一頓,“我走便是。”說著便起身。
方轉身,衣角卻被她扯住,他回頭,她卻垂眸躲開目光,貝齒將唇咬住,內心的掙紮泄露無遺,良久,她才忽而揚睫道:“我……”話隻開了個頭,淚水便無聲而落,如斷線的珍珠撲撲簌簌。不是不想說,隻是她自知一開口便再也忍不住,對他的愧疚與抱歉似無數冰絲將她死死纏住,勒得她幾乎窒息,而思念與渴求鬱積在心頭,累累成丘,壓得她幾近崩潰。
冷秋塵一聲長歎,複又坐回床前,將她攬入懷中,她輕輕掙紮想要躲開,但他顯然再不打算放手。他曾眼見她從自己身邊遠走,無法挽留,這一次就算要將她囚禁,他也在所不惜。
他小心將她撫慰,珍而重之:“何必讓自己這麼苦?”
她哽咽,隻道出一句“抱歉”。
“何需道歉,你並未做錯什麼。”他輕撫她的發。
她將臉埋入他肩頭:“我傷你身,又負你心,說好天涯海角與君同往,卻棄你而去,我當真差勁兒。”
她的責任心太重,他無奈卻心疼。他挑起她下頜,強迫她抬起目光,問:“你離開可是為我?”
她點頭。
“既是為我,又何談負我?”
“但你救我無數次,我卻一再將你逼入險境,烏依鎮,鬼門關,望塵異境,次複一次,哪次又不是九死一生,就連助我釋放靈力,你亦被我靈力所傷,炙影說得沒錯,我在,你的麻煩便不會停歇,我隻會成為你的負擔。”她心緒起伏,語聲也急了起來。
冷秋塵搖頭:“你太在意別人的話,隻要你在我身邊便足以,刀山火海何足懼,我並不在乎。”
“可我在乎!”她聲音微揚,眼底有股不可阻擋的無助與驚懼,“別人罵我我可以充耳不聞,唯獨牽連到你時我做不到,看你受傷,我這裏……”她緊緊握著心口,“我這裏如被淩遲,與其讓你陪我入死地,我寧可背棄一切諾言,做個忘恩負義之人。”她越說越激動,語聲略帶嘶啞,慌亂竄上心來,她無處可躲,隻得將臉埋在膝頭,雙臂環抱住自己,“我怕,我真的怕,與望塵異境一役在即,求你無論如何要全身而退,求你!”
何曾見她表露過心中恐懼,而此刻這恐懼那般真切,卻是因擔憂他的安危,她那最後一句幾乎是在乞求。冷秋塵大動,胸腔如焚了團火,幾乎壓抑不住,他一把將她抱住,緊緊壓入懷中:“別怕,有我在。”
“就是因為有你在我才怕,”她聲音與身體都在發抖,“天塌下來你頂著,劍刺過來你擋著,就連我控製不住身體中爆發的力量你也替我接著,你總是為我在賭命,我怎能不怕?”她頓了頓,聲音萎頓下來,“或者說我是害怕自己待在你身邊,我怕真的有一天我會親手將你的命葬送,與其這樣,我寧可折磨自己,隻求你萬全,其他什麼都不重要。”
他雙臂隨她的話漸漸收緊,胸中的火燒得更烈,這是自他受傷以來她第一次敞開自己的心,她的心那般透明,讓人一眼便可望穿,她對他用情至深。可是,她隻道他肯為她賠了命,而反之,她自己又何嚐不是?
五髒六腑燒得灼痛,然而到了嘴邊卻化成一抹滿足的笑,仍舊是那句安慰似的“別怕”,卻似在保證什麼。他的體溫透過衣衫傳來將她包裹,如巢於倦鳥,如港於漁船,別樣的安全,仿佛可以讓人不顧一切放心地依賴。
她漸漸冷靜下來,他握住她一隻手放在心口:“你不在,這裏便空無一物,既無心,我又何必在乎這幅軀體?”
她猛地仰起頭望住他:“你必須在乎!”
“必須?”他略加思索,“可以,但你也必須答應我一事。”
“何事?”
她感到自己的手被他攥緊:“回到我身邊,將你拿走的東西物歸原主,我便承諾你絕不再輕易涉險,否則我是否罔顧性命都再與你無關。”他的眸鎖住她,深如湖,平如鏡,霸氣與溫柔同在,將她的影子包容其中。
她微微一怔,不知如何作答,他提出的交易分明是帶著威脅的,並未給她選擇的餘地,但也正因如此,他既成全了自己,亦成全了她。他的無微不至常常在不經意處,隻要他在,萬事似乎皆那般輕易。
見她不出聲,他複又開口:“如何?”
她苦笑:“你從不做無把握之事,若非已知道答案,你不會與我談條件,你並未給我退路。”
他眼底有朗朗笑意:“你很了解我。”
她一歎,一手於胸口一握,做了個掏心的動作,又往他心口一推:“呐,你的心還你。”她又將動作重複了一遍,“我的也給你,如今我的心在你的身體裏,你若傷害自己便是傷害我,你若罔顧自己的性命便也是罔顧我的性命,你看著辦吧。”她的話有些賭氣的味道,亦帶著點兒挑釁,卻意在生死隨他。
他眉峰一挑,盯住她不放,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雙頰通紅,可一手還被他握著,躲又躲不開,隻得將頭垂得更低。她不知他在想什麼,隻是不敢看他,半晌,他忽然一拉他手腕,她毫無防備下跌入他懷中,他臂彎的力度有些霸道,下頜抵在她頭頂,平靜的聲音傳下來,帶點無可奈何:“你這是挑釁?多日不見,你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婉婷將臉埋在他胸前,環在他背後的手緊握他衣襟,聲音悶悶的:“我不甘心,我自顧自難過,鑽了這麼久牛角尖,為何你一句話便能將一切化解,那我一直以來到底在幹什麼?”
他歎息:“你以為一直以來隻有你在鑽牛角尖?”
她驚詫抬頭,不相信如他這般從容的人也有鑽牛角尖的時候,他卻淡淡接道:“我亦如是,一遇到你的事我便無法從容,一直以來我以為隻要你安全便可以什麼都不顧,就算賭命又如何,卻忘記顧及你的感受,直到那日你走出我的視線,我才明白原來我在忽視自己的同時也在傷害你,我枉說要護你周全,殊不知傷你最深的卻是我自己。”
他向來惜言,更逞論與誰傾吐心緒,但此刻他卸下所有防備,將自己坦白於她麵前,那份孤蕭絕傲隱而無蹤,不再是拒人於千裏的冷冽,月光與清燭之火照自身後,被他深澈的紫瞳吸盡了華彩,雙眸明亮如星,他低沉的聲音仿佛在穹宇之中徘徊,穿越千萬年的光陰而來,徐徐響在耳邊。
她心中惻動,感然,愛極生怖,愛極而盲,他與她都太過在乎彼此,卻忘記彼此便是一切,賭上彼此,便是賭上一切,輸了彼此,輸了一切,生死便也不再有意義。
她自嘲而無奈地笑,看來是想通了。冷秋塵低頭看她,她臉上猶自掛著淚珠,他伸手替她抹去,淺笑道:“這樣笑著就好,不許再哭了。”
她也不應,隻是拉著他前襟迫他俯身,自己卻欺身而上,輕輕吻上他的唇。他眉峰一揚,頗為意外卻並不抗拒,反而環住她的腰拉她貼向自己。幹柴烈火,他雙臂收緊,被動劃為主動,深深將她吻住,一貫地帶著侵略性,卻又珍惜而小心。她雙手攀住他肩頭,回應依舊生澀而害羞,卻能點燃潛於他身體最深處的欲望。
他抑製住自己將她放開,見她雙頰泛紅,目光迷離,紅羅帳篩進依稀燭火,將她的容色映得綺麗明灩,她略急的呼吸撩撥在他頸上,輕柔而溫熱,他瞳孔一縮,目光深淺變換,聲音格外低沉:“你這是在玩火。”
“我知道。”她音色沙啞,卻不緊不慢,頗為清晰。
他雙眸一眯:“知道你還……”
“我要你。”她不容他把話說完,卻因羞澀而躲開了他灼熱的視線。
他訝異,唇邊卻勾起一道欣悅的弧度,她的大膽與青澀,矛盾得令人憐惜。他凝眸將她審視,卻並不隨她所願,不是不想碰她,但到底近來她未曾好好待過自己,雖一直強撐著,這會兒怕也到極限了吧,他不欲為她再添負擔,猶豫道:“你的身子……”
“無妨。”她聲如蚊呐,壓抑住狂亂的心跳,含羞揚睫,水樣目光中隱隱帶著些鼓勵的意味。
他唇邊笑意更深,挑起一縷她黑緞般的長發,覆上一吻,修長的手指輕輕滑過她嬌豔的容顏,纖長的脖頸,停在她領襟處。他的目光驟濃,手起衣紗落,他緩緩將她壓倒,秀發鋪瀉,三千絲如瀑,襯著她盈皙的肌膚,緋紅的唇色,旖旎非常,他滿目驚豔。
“塵。”她喚他,音色飄渺,淺淺水霧漾在目光中,他的倒影似也帶著波紋。
他輕啄她的額頭:“你很久沒這麼叫我了。”
她以指描摹著他臉上的輪廓,有份眷戀鑲嵌在她的表情裏,將他牽絆住,她柔聲道:“我,想你。”
他一震,有股莫名的情緒激蕩在胸口,幾乎將他淹沒,他低頭,熾烈的雙唇燙上她的身體,烙下深深淺淺的痕跡,她在他寬闊的胸懷中綻成一朵妖嬈的花,怒放在月夜深處。
幾番癡狂,幾世糾纏,是生死輪回也斬不斷的羈絆。
燈深,夜遙,星河渺,露華濃。
秋寒五更天,夜猶未央,簾外風起,疏疏飄著涼意,冷秋塵披衣起身,將殿中暖爐燒旺了些,回頭卻見婉婷不知何時已醒,擁被而坐,隔了羅帳望著自己。他挑帳坐下,順手取了件衣裳搭上她肩頭,淺笑道:“才五更,怎麼不多睡會兒?”
“你還不是一樣?”她輕聲細語,款淡的神情格外恬靜。
很久沒有這般與她獨處,此刻竟有絲異樣的懷念於心頭徘徊,他並非懷舊之人,可一旦烙上記憶卻又那般深刻,抹都抹不去。他將她籠在眼底,一時別不開視線,好像從多少年以前就這樣望著,望了幾生幾世。
那般幽沉的目光,深不見底,仿佛隱藏著無數秘密,卻又將一切卷作虛無,婉婷幾乎被吸進去。見他不作聲,又看不出他在想什麼,她有些好奇地眨眨眼,問:“怎麼了?”
他這才收拾心神,道:“沒事,我習慣了,每日例行入宮麵見父皇都要早起,倒是你,”他審視著她略顯疲倦的神情,“身子不累麼?”
想起昨夜緋夢,她雙頰微染霞色,搖頭道:“無妨,我想陪著你。”
他語聲中有股疼惜:“想陪我有的是時間,何需急在此刻,你不必勉強自己。”
“並不勉強,”她伸手扯住他衣袖,像是怕他跑了般,“我不累,不想睡。”
見她這般堅持,他無法,隻得輕歎一聲道:“那正好,我正要一讀《五界命誌》,你或許可助我一解疑惑之處。”他說著起身往書案去。
提起《五界命誌》婉婷一驚,忽然想起自己暈倒前曾將茶潑在上麵,浸得透濕,她慌忙掀被下榻,搶在冷秋塵之前已抄起案上卷籍“唰”地展開,果然,書卷雖幹卻已發皺,墨跡洇開一片,模糊了大半內容,根本無法讀閱,更別提再想從中找出什麼“五珠”線索,她心中遽沉,急得手上發抖,幾乎哭出來。
似是早料到她的反應,在她自責前冷秋塵已從身後將她攬住,他伸手將書卷接過,低頭在她額邊一吻,輕聲安慰道:“別哭,事情並非你想的那麼糟。”
婉婷重重搖頭:“怎麼會,我把這點線索也給毀了……”
“《五界命誌》許是毀了,”他打斷她,“線索倒是被你找到了。”
“什麼?”她猛然回頭,吃驚地將他望住。
他唇邊笑意那般安穩,讓她無法不信他的話。他放開她的身,卻牽住她的手:“你隨我來。”
轉入內殿,視野瞬間敞闊,殿中央數丈寬的一方浴池注滿了水,氤氤散著淺霧,水上點著幾隻琉璃盞,燭彩將水光映得漓漓如鏡,清澈透底。冷秋塵拉著她來到池邊,先行邁入水中,轉身卻道:“水已涼,你別下來,坐在池邊就好。”
她依言坐下,他看她一眼,也不多作說明,忽一抖手腕,《五界命誌》脫手飛出,於半空徐徐展開,直往水麵落去。婉婷嚇了一跳,險些躍下池中:“你幹什麼?”
他抬手將她止住:“稍安勿躁。”
驚魂未定,想救已是不及,婉婷眼見《五界命誌》墜入池中,鋪開的書卷飄於水麵瞬間便被浸透。墨跡如綻放的花絮漸漸洇暈開來,將僅餘的內容也模糊,紙上黑白慢慢散作一片淩亂,她急得將唇咬住,也顧不得冷秋塵阻止,跳入池中便往書卷落處跑去。
冷秋塵無奈,隻得跟住她,但到了近前她又忽而停步。她紅唇微啟,鳳目圓睜,滿麵震驚地望著眼前景象,隻見紙上字跡雖散,墨漬卻並不淡去,反而如煙霧飄離紙麵,隨水汽緩緩升上半空,墨絮淩空舞動,時聚時散,旋轉變換,於幾個畫麵之間交錯往返,重複不斷。她指著那飛舞的墨跡,張口結舌:“這……這……”
冷秋塵長歎一聲:“說了讓你別著急。”
她定了定神,方找回自己的聲音,但目光卻不敢稍離眼前景象,隻怕自己是在做夢:“你早就發現了,所以才這般鎮定。”
冷秋塵應道:“談不上早,你不小心將茶潑在‘命誌’上時就有部分影像顯現出來,是以我才想冒險一試,說不定那手書的《五界命誌》隻是個幌子,眼前所見才是真意。”
聽著他的話,她黛眉微鎖,盯著那不斷變化的影像不語,陷入沉思。知她正在努力識辨影像內容,冷秋塵便隻靜立於她身後,也不催促,隻見她表情時而疑惑,時而恍然,時而嚴肅,時而了然,似是從中汲取不少信息,直到她禁不住水中涼意打起噴嚏他才打斷她的思路,他攬著她躍上池畔,取來塊浴帕將她裹緊,方道:“如何,可有發現?”
她點頭:“你所言不差,那字麵上的《五界命誌》果然隻是個幌子。”她一指眼前,影像之中正有一群人對一雙巨竹頂禮膜拜,煞為虔誠,她解釋道,“此乃望塵異境每年一度的羅•娑祭,於冬至之日行祭,以吸取月之精華的瓊華聖水灌溉育灌蒼生護持生息的羅•娑聖果,聖果九百年一熟而落凡塵,而今年便是果熟之期,而此果已是創世以來第五顆。”
說著,池麵上影像一變,盡顯天庭風光無限,亭台瑤閣林立,於煙霞彩霧之間起起落落,仙庭雲殿盡處卻有深林一片,紅梅含苞待放,卻似乎已隱隱散著緋香,然而滿目旖旎之中卻有一樹無花無葉,虯勁的枝杈如龍爪攀援入雲海,而“龍之利爪”之下擒著四色彩珠正是羅•挲聖果之核“天庭之心”。四珠閃耀,似有缺失,忽然天端一點銳光直落而來,如流星飛墜,掛懸樹上。五珠齊,梅花放,瘋狂得似要燒盡所有妖嬈。
婉婷望著那一幕,淡笑道:“枉我花了這麼多時間尋找,竟沒想到‘五珠’便是‘天庭之心’,”她掐指算來,“這日子就快到了呢。”
冷秋塵點頭:“如今五珠尚缺一,羅•挲祭前幻境使恐怕不會有太大動作。”
“的確,已入十月,剩下一個月的時間幻境使定會嚴加部署,但祭典之日怕便是決戰之期,”她回頭看他一眼,有些擔憂,“神魔兩軍準備如何,你不在魔界統鎮沒關係麼?”
冷秋塵唇邊冷冷一挑,神色之中帶著些狂傲:“無妨,我已將一切吩咐妥當,況且有父皇坐鎮,必不會有差池,至於神兵天將,”他雙眸一眯,眼底閃過一道銳光,“就要看天帝的誠意有幾分了。”
婉婷一怔,未免疑惑:“我以為天帝已十分有誠意。”
“也許。”冷秋塵淡淡答道。
“你在懷疑什麼?”她不解。
見她眉頭揪成一簇,冷秋塵神色緩了緩,伸手替她撫平眉心,道:“許隻是我多疑了。”他一句帶過,下頜往池中影像處挑了挑,“倒是不知這梅林在神界何處。”
婉婷探頭望一眼窗外,遠方已隱隱發白:“待天亮了問一問九華神君吧。”
冷秋塵以氣借力,隔空將《五界命誌》收回,半攬著她回了寢殿,邊走邊說道:“把濕衣裳換了,我去吩咐人備些吃的,不用過早膳今天你哪兒也別去。”許是想起她之前對自己的輕忽,他語氣突然有些生硬,說著便往外殿去。
婉婷卻從背後揪住他:“等一等。”
他回頭,眉頭大皺:“怎麼,你還想讓自己痛到死去活來?”
“不是,”她抬手壓住他隱而欲發的火氣,“瓊夜宮中有小廚房,今天不必麻煩繪膳堂了,我來做吧。”
沒想到她會有如此提議,冷秋塵挑眉,頗為驚訝:“你要親自下廚?”
對他詫異的表情婉婷頗不以為然,她緩步轉入屏風後,將濕衣換下,不疾不徐地道:“怎麼,我就不能下廚,在望塵異境時我可是跟青荷姐學了不少手藝,而且昨天我浪費了西莫好心端來的早膳,他難得和我發一回脾氣,今天就算補償他了。”
她說著從屏風後步出,見冷秋塵不知何時已換了件湖藍色雲紋長衫俊逸倜儻,素來冷靜的眼中噙著真正的笑意,出人意料地溫暖。她怔忡了瞬間,沒想到一向淡漠慣了的人也會有這般神情,卻是格外懾人心弦,讓她也不覺融入到他的情緒裏去。然而轉眼便在他的深眸中讀出一絲調侃,她立刻意識到他在想什麼,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便步往外殿:“不信我的手藝便算了,等下讓你啞口無言。”
他唇邊一勾,也不言語,隻是緩步隨在她身後,卻未瞧見她麵上溫婉愜意的笑。這種閑適愉悅的心情多久不曾有過了?仿佛可以拋開一切恩怨情仇,生死愛恨,隻活在這一刹那,而多少聚散離別,悲歡離合也不過是為了這一刹那的平靜,刹那便是永恒。
天邊已開始發淡,淺藍的蒼穹卷到眼前又漸漸轉作深色,破曉之光漸近漸亮,一絲一線帶著希望。婉婷步出門外,清冽的氣息撲麵而來,晨風翦翦吹過,天庭中常年不枯的舍心樹竟也落了一地黃葉。正在習箭的西莫本就有些心不在焉,這時見她二人出來,便收弓迎了上去,他將婉婷上下打量,見她雖仍有疲態,但氣色已然好了許多,但到底仍是不放心,問道:“婉婉,你怎麼樣,可還有哪裏不舒服?”
婉婷笑著搖頭:“沒有,你無需擔心,有些餓了倒是真的,你繼續習箭,待天亮透了你去把辰宵大人叫來吧,”她往穹光殿後方一指,“我去去就回。”也不把話說明白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西莫有些糊塗,隻得拉住舉步亦要離開的冷秋塵:“少主,她這是要去哪兒,她身子到底怎麼樣了?”
“她身子倒是無妨,多加調理應該無礙,本座自會盯著,至於她所去何處,”他望著她的背影,唇邊也是一絲神秘莫測的笑容,“殿下盡管把辰宵大人叫來便是,一會兒就知道了。”
看著冷秋塵愉悅的神情,西莫忽然話鋒一轉:“她不再躲著你了?”
冷秋塵凝望她離去的方向良久,才長歎一聲道:“她總是寬容別人,強迫自己,喜歡將責任攬上身,又怕給人添麻煩而不肯求助於人,固執又脆弱,堅強卻愛哭,無人指引便會鑽牛角尖,怎麼能讓本座放心,昨夜為了說服她回到本座身邊本座所用耐性可是前所未有。”
他的語氣無可奈何又心甘情願,絲毫沒有往常冷冽的影子,西莫不由輕聲一笑,冷秋塵疑問的眼神望過來,西莫道:“少主,你變了。”
冷秋塵不語,隻是那絲笑容還掛在嘴邊,他明朗的目光投向遠方,長夜盡,卿雲曜晨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