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8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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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霄如玉,溫潤的碧色從四麵八方蕩過來,輕輕將人裹住,那般純淨光澤,滌卻凡風俗塵,讓萬般罪孽汙邪皆無處可躲。立於天門前,不由便心生敬畏,即便身處天界,位居神職,每每麵對這道朱漆拱門,一息一吐也不敢造次,那後麵便是天威。
    九華神君將冷秋塵引至天門前,自然而然便肅然起敬,本以為冷秋塵在神威天懾下也會變得恭謹,哪知他不過抬眸將天門略略打量,道:“此門之後便是天庭。”依舊從容,那神情比周遭雲煙還清還淡。
    九華神君有些意外,卻也隻得道:“是,雖有老夫領路,但礙於規矩,還請少主出示一下天樞玉函。”
    冷秋塵沒說什麼,從懷中拿出手掌大小一塊薄玉遞與九華神君,那玉光碧潤澤,幾近透明,上刻青龍出雲,一鱗一須皆格外細膩。九華神君將玉在天門前一舉,玉華清照,與朱門寶光相映,門鎖“啪”一聲滑落,兩道重門緩緩開啟。
    九華神君道一聲“請”,與冷秋塵並肩邁入門中,身後儀仗浩浩蕩蕩甩出一道雲尾,隨著天門重新合起漸漸散作無蹤。
    婉婷這才閃身出來,冷秋塵峰俊的身影還留在眼底,適才悄然望著,不過幾片碎雲的距離,卻似隔著整個天。西莫望著她清瘦的背影歎氣,卻也知多說無益,隻道:“走吧,過去看看。”說著飛身而上。
    婉婷遲疑片刻才緩緩跟上,高門在前,巍峨聳立,如神將駐守,凡者止步。她眉心蹙了蹙,回身望向腳下,天高地遠,紅塵萬丈幾不可見,腳下眾靈皆如螻蟻,眾神立在金樓玉瓦的天庭宮闕中睥睨眾生,又怎能明白凡間疾苦?
    思及此,她便心生一絲反感,但五珠到底是在這門後,又不得不入。將那份煩躁壓下,她回頭,見西莫正支額研索,問道:“如何,可有發現?”
    西莫搖頭:“毫無破綻。”
    “那便直接叫門好了。”她說得頗輕鬆。
    “叫門?”西莫眉毛一揚,“你當這兒是你家,敲一敲便會有人開?”
    “沒人開就硬闖。”她語不驚人死不休。
    西莫氣結:“小心招來天兵天將。”
    “那最好,我還怕沒人出來呢。”她一副無所謂的神情。
    西莫拿她無法,隻是不住搖頭,她若胡鬧起來,真是誰也管不住。婉婷看一眼他無奈的神情,狡黠一笑,上前一步伸手便向天門叩去,哪知青天化作洞庭湖碧,她一觸似蜻蜓點水,水波借著她的力道徐徐向外蕩開去,天門如水中倒影,也隨著波紋漾了漾,複又平靜無痕。
    婉婷驚奇,再碰了碰那朱漆大門,依舊如此,眼前奇景好似海市蜃樓,真真幻幻,虛虛實實,讓人分辨不清,若不是剛剛確看冷秋塵走進去,她怕也要以為這天門不過是個幻影,她苦笑:“真是想闖也闖不得呢。”
    結界將二人阻住,她與西莫望門興歎,卻不知已驚動了神庭,冷秋塵隨九華神君正往玉清宮麵見天帝,忽見一行天衛兵刃加身,急急往天門方向行去。冷秋塵駐足看眾衛走過,問:“何事這般匆忙?”
    九華神君見為首一人正是統領禦天監輕衣侍衛的神將伯武,不禁皺眉道:“看樣子像是有人擅闖天門。”
    冷秋塵聞言心底一動,思索片刻方道:“神君不若跟去看看。”
    “無妨,”九華神君以為他擔心出事,道:“有伯武將軍在應不會有問題。”
    冷秋塵確實擔心,但擔心的卻是另一回事:“本座是想勞煩神君去請將軍回來。”
    “少主這是……”九華神君不明其意。
    冷秋塵微微一笑,笑得有些無奈:“門外恐怕是婉兒,若伯武將軍不小心傷了她,天帝恐怕會怪罪。”
    九華神君一愣:“怎會是婉婷姑娘,少主如何知曉?”
    “這些待會兒再說,以婉兒的性子今日此來若不達目的怕不會輕易回去,神君再不快去,她若與眾天衛衝突起來恐怕不好收場。”冷秋塵淡淡道。
    九華神君聽了臉色微變:“少主說得是,天帝前些日子還說要見她,老夫這就前去。”他說著要走,忽又轉回,“可少主你……”
    “本座便在此等候。”他略一沉吟,又加了一句,“神君,請勿向婉兒提起本座。”
    九華神君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點頭離去。冷秋塵遙望天門方向一聲長歎,有些哭笑不得,半路上便感到她的氣息在左右,不想她竟真的跟了上來,這丫頭真是越來越不讓人省心,居然連天門都敢闖。
    天門三叩不響,婉婷失望,卻又不甘,已走到這一步,哪有回頭的道理,既然天神的結界不吃禮讓這一套,她也隻得與其硬碰硬了。
    她垂眸,試著調息,體內真氣流轉自如,這些日子下來,她已漸漸對一身靈力習以為常,慢慢摸索出一點運用之法,與人交手或許還派不上用場,但用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倒也方便。神界居五界之首,結界之力自是不能小覷,但若真論起排位來,望塵異境恐怕還在五界之上,異境純靈之力她雖無法運用自如,但讓這結界動一動,將天神天將引出來的把握她還是有的,想著,她便暗將靈力集在手中。
    見她半天沒動靜,一旁冥思苦想辦法的西莫不覺感到奇怪,他扭頭,見她雙眸半闔,靜若止湖,素白衣絛款款如煙,似要與飛雲薄霧融在一處,然而一色淺談之中唯獨她垂下的右手袖端隱約有流光閃爍,西莫一怔,立時便知她的用意,不由一急,呼道:“婉婉,不可!”
    阻止的話卻已是太晚,婉婷雙眸驀然一亮,掌風翻過,真氣之華輕靈如鶯,已向天門之位掠去。結界被靈氣撞上晃了幾晃,水樣波紋向四周蕩開,起初是緩緩細浪,卻隨著婉婷力量的加深越大越急,天門在浪底微微顫動,結界岌岌可危。
    這般直破天門結界之法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西莫正愁該如何勸阻,忽聽隆隆一聲天門從內打開,一隊赤衣執刀的侍衛從門內湧出,為首一人輕甲玄槍,濃眉怒目,上前喝道:“什麼人這麼大膽,竟敢擅闖天門,報上名來!”
    婉婷拂袖將靈力收起,悠悠施禮:“婉婷無意冒犯天威,實有要事求見九華神君,望神將莫怪。”
    統領伯武雙眸一眯,將她上下打量,見她不過一介弱女子,方將戒備稍稍放下:“可有天樞玉函?”
    婉婷輕歎搖頭:“若有天樞玉函,我就不必這麼麻煩了。”
    一幹持兵天衛在前,她卻依舊輕鬆自若,伯武頓覺神威有損,又聽她無邀而來,臉色一沉:“既無天樞玉函,天界神君豈是爾等凡夫俗子說見就見的,趁本將尚未改變主意,爾等速速離去,否則莫怪本將不客氣。”
    見他怒意滿麵,語帶威脅,婉婷卻也不怕,反而淡淡一笑,道:“婉婷既然來了,若不見得神君決不會離去,神將若要動手請便就是,若能鬧到神君那裏去,倒也正合我意。”
    她清淺的目光望住他,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淡漠,對伯武來講卻如火上添油,他雙眉倒豎,厲聲斥道:“你以為我不敢動你?!”說著長槍一橫,便要抓人。
    婉婷眼見他襲過來也不躲,反倒是西莫緊張地一步擋在她前麵,衝突一觸即發,西莫眉間一緊,手已搭在銀弓之上,卻聽一聲匆忙的呼喊從天門內傳出:“伯武將軍手下留情——”
    伯武一怔,生生將前驅的勢道收住,眾人皆聞聲望去,聲音的主人自門後一閃而出,正是九華神君,他上前對伯武一揖道:“將軍息怒,將軍息怒,婉婷姑娘乃天帝貴客,還請將軍莫要為難於她。”
    伯武將長槍收起,麵帶狐疑:“貴客?貴客怎會沒有天樞玉函,神君可莫要誆騙本將。”
    九華神君哈哈一笑:“將軍說笑,老夫怎敢誆騙將軍,實是老夫有事耽擱,玉函還未及派出,今日就算婉婷姑娘不來,老夫明日也要去請,因而還請將軍通融。”
    伯武看了看九華神君,再看一眼婉婷,依舊心存疑慮,但九華神君既已這麼說了,他也不好再攔,隻得一招手下侍衛:“下次神君可莫要再耽擱了。”
    神君微笑將伯武與眾衛送離,方轉身對婉婷道:“果然是姑娘。”又與西莫見過禮。
    婉婷有些訝異,對九華神君微微一鞠:“多謝神君解圍,神君如何得知婉婷在此?”
    “是少……”忽然想起冷秋塵的囑咐,他立時改口:“是老夫下界尋姑娘不得便想卜卦算算姑娘所在,不想卦象顯示姑娘不日便會造訪,於是這幾日就仔細留心著,剛剛聽說天門有動靜便猜著該是姑娘來了。”
    婉婷一笑:“神君卦象神準。”她略一沉默,再開口時卻有些遲疑,“神君去過魔界尋我?”
    九華神君點頭。
    “可見著魔尊與少主了?”她小心地問。
    “見著了。”雖不知她與冷秋塵之間有何變故,但九華神君又怎會猜不到她真正想問的是誰,他卻也不說破,隻道:“魔尊與少主皆安泰,請姑娘放心。”
    婉婷心中一鬆,雖然適才看見冷秋塵時已知他的傷勢好得差不多,但此刻得到證實方才真正放下心來,她話題一轉:“剛剛神君說天帝要見我。”
    “不錯。”九華神君答,“老夫一回來便將姑娘之托稟告天帝,天帝願與魔界同心抗敵,但仍想見一見姑娘,了解一下望塵異境的情況與一眾異境使者的實力。”
    婉婷麵帶喜色:“正好婉婷也有事麵見天帝,事不宜遲,請神君速帶婉婷前去。”
    “這……”九華神君有些為難,“天帝正在會客,此時不便打擾,可否請姑娘稍待。”
    婉婷一怔,便明白天帝正在見的是誰,她原就在躲他,自不願此刻與他見麵,遂想也不想便答應:“無妨,婉婷等著便是。”
    見她這般通情達理,九華神君自是心悅,慈笑著便將她與西莫讓進天門。
    天門之後自是另一番境界,虹橋彩閣,飛庭軒樓,廊腰縵回,簷牙高啄,迤邐妝點於霧暉之後,鍾靈毓秀;煙輕雲素,氤氳舒卷漫無邊際,聚散虛空。踏在雲石鋪就的回光廊上,迎麵微風清純淨澈,連最後一點塵埃也被關在天門之外,紅塵已遠,眼前景象飄搖幻緲,讓人一時難以分清究竟此處是夢亦或凡塵是夢。
    婉婷一捋被風吹散的發,心中不免淒惻,人間已是風浪四起,血色洇洇,這裏卻仍雨霽風和,煙波虹彩。芸芸眾生,隻不過生不同處,差距便是天淵,然而劫難當前,這般寧靜和平又能維持到幾時,仙宮絕景又能清高到幾時?想到此便也沒了觀賞的心情,她隻靜靜低頭隨在九華神君身後,也不在意到了哪兒,直至九華神君停下她亦駐足,抬頭便是“玉清宮”三個大字如飛龍出海,神駿矯捷,神庭正殿宏闊巍峨,碧瓦鎏金,懸梁立柱精雕細琢,青龍盤桓,玉蛟旋舞,明睛炯熠,栩栩如生,禦前侍衛沿虹彩天級一字排開,肅穆神武,流雲卷到此間亦忽而轉濃,波瀾壯闊,天顏神威此刻已不過一道門檻的距離。
    九華神君將她往側門讓了讓,道:“姑娘先在偏殿候著,老夫這就去通報天帝,待天帝通傳老夫再來叫你。”
    婉婷一點頭:“有勞神君。”九華神君心裏掛著冷秋塵,也不再招呼,匆匆去了。
    婉婷立在虹階之上,也不入殿,明澈的目光灑在天光錯落間,穿過層層雲霧朦朧,也不知要望到哪裏去。白衣似雪,素顏清絕,無垠九霄中,仿佛隻剩了她一人,不知從何時起,她便總是這一身淺淡,若即若離,似是隨時會乘風歸去。
    看著她這副模樣,西莫心頭一陣空蕩不安,覺得就要抓不住她,他稍稍向她身邊邁了一步,好像縮短與她的距離便能填補那份空落:“你剛剛臉色不太好。”
    她也不回頭,道:“不礙事,隻是覺得這裏太平得不像話,眾靈尊仰天神,天神卻隻顧自己安逸。”
    西莫瞟一眼不遠處眾神衛,道:“這話說給我聽聽就好,到了天帝那裏可別胡言亂語。”
    婉婷輕輕一笑,那笑卻並未及眼底:“怎麼,你是覺得我大逆不道,還是怕天帝找我麻煩?”
    西莫雙手抱胸,歎氣:“你向來大逆不道慣了,妖王魔尊你哪個放在眼裏了,見了誰說話都一樣沒大沒小,”聽似怨聲載道,但語氣卻是帶寵的,她鳳眸一軟,帶了暖意,他稍稍一頓,接道,“隻是五珠之事畢竟是你有求於天帝,待找到了五珠,你再和天帝不分尊卑也不遲。”
    婉婷看他一臉無奈,抿嘴強壓住笑意問:“我有這麼沒分寸麼?”
    “剛剛才闖過天門,你分寸的尺度當真與眾不同。”西莫調侃。
    她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眉眼間的韻彩將雲似的身姿也拉到人眼前,西莫這才覺得麵前的她有了些真實感。他半挽住她,看似不經意間將她帶往偏殿,秋意襲人,到底不比前些日子,空氣裏寒意漸濃,吹了半日風,她身子也透著涼意,好在殿裏卻是溫暖,檀木香點著令人心平氣和的味道,婉婷在香爐旁一張椅子上坐下,托著腮看香灰一寸寸燒盡,落在青銅刻紋的爐裏,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
    “能登神庭,會天顏,多少人夢寐以求,你怎地看上去這般無聊。”西莫看著她道。
    婉婷隨口便答:“萬眾浮生既以五界而分,天神也不過其中之一,最多不過壽命長點,力量高些,其它與你我並無不同。”
    西莫在她對麵坐下,對她一向的口無遮攔煞是無力:“眾神向來自視清高,不懈與凡夫俗子為伍,聽到你這麼說,怕是要氣死了。”
    婉婷聳一聳肩,不置可否。
    西莫話鋒一轉:“既然天神與你我並無不同,以你對諸神的了解,你認為天帝對五珠之事會怎麼說?”
    似是心中早有答案,婉婷想也不想便答:“天帝既然肯與魔界聯合,自也不會為難於我,就怕天帝也不知五珠為何物。”
    “若真如此,你打算如何?”
    “自是請求天帝允我留下探查,直到查清為止。”她說得理所當然。
    “你真將天庭當你家了,來去自如,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西莫對她的天真想法不以為然,“就算天帝真的允了,你連五珠長什麼樣子都不清楚,怎麼查?”
    婉婷看他一眼:“你不必擔心,《五界命誌》我隻草草一讀,有許多地方還不甚領會,若假以時日,必能摸出線索。”她倒是頗胸有成竹。
    她既這麼說,便是已打定主意,以她的執拗性子西莫知道這天庭她是住定了。他暗歎,她獨自上天庭,尋五珠,抗境使,他本就反對,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勸,勸也勸不動,刀山火海他陪著便是。一旦想通,對她的決定他也不再置一詞,隻是閑閑地把話題扯了開去。
    二人閑聊,時間倒也過得頗快,不一會兒便見九華神君轉進來:“婉婷姑娘,西莫殿下,天帝請二位過去。”
    婉婷起身:“請神君帶路。”
    九華神君默默轉身出門,卻有異樣神情於麵上一閃而逝,她覺得奇怪,又見他從容在前領路,隻道自己多心。
    沿殿廊一路過去,莊嚴的氣氛漸重,眾天衛見神君前來一整肅容,齊齊行禮,九華神君側身道了聲“請”便當先入了玉清宮。婉婷落後半步也邁入殿中,過了這道門檻便是與天威對麵而立,大殿空闊,寂然無聲,隻能聽見幾人衣帶簌簌,卻襯得四周愈發安靜,天顏在上,俯視而下,洞悉萬物,讓人連呼吸都不由小心起來。
    婉婷抬眸,望向那玉階之上的神帝之座,然而目光剛躍過九華神君的背影,便被玉階旁一道頎長身影吸引住,她一怔,腳步亦頓住,那般寒疏冷峻,肅顏清寂,不是冷秋塵又是誰。他負手而立,淡淡的視線投過來,並無絲毫訝異之色,眸中幽紫的光澤在遇上她的容顏時微微一波,又隨著那與生俱來的從容卷入眸底,隻留下一抹難以言喻的柔和。
    一絲銳痛劃過胸口,婉婷心中霎時清明,難怪適才九華神君神色有異,難怪九華神君會知擅闖天門的是她,難怪在去往天庭途中他會忽而停步,原來於攀雲絲端他覓的是她,縱使相隔千山萬水,天涯海角,她的氣息始終在他心間糾纏,他一早已知她跟在身後,他依舊以他的方式助她幫她,默默將她守護。她苦笑,他知她躲著他,若非他授意,九華神君也不會刻意讓她避開與他見麵,此刻見了,必是躲不開了。
    心頭如燒著團熾火,逼得自己五內俱焚,麵上卻始終強作漠然,她紛亂的思緒被九華神君的聲音打斷:“啟稟帝尊,老臣將婉婷姑娘與西莫殿下帶到。”
    婉婷垂眸避開冷秋塵的目光,與西莫上前見禮,頭頂一道沉著的聲音落下來:“免禮,有幸請得二位前來,天庭生輝,婉婷姑娘,本帝久仰芳名。”
    婉婷重整心緒,舉眸望去,見高庭雲殿中央坐著一人,金袍玉履,珠簾碧冕,寶相莊嚴,背後軒屏羅扇精功細繪,描畫著仙宮瑤景,色彩紛織,襯得他仿佛獨立玄穹,越發神姿崢嶸。他黑白眸色,深淺清明,目光卻溫和,遙遙投下望住婉婷,嘴邊一絲笑意頗為慈藹,將那俯瞰世間高高在上之威也淡掉三分。
    他便是上掌三十六天,三千大世界,下握七十二地,所有生靈的天帝,眾神之神,萬靈敬仰,那般遙不可及,此刻卻近在眼前,入地登天,費盡心思,總算是見到了,婉婷淡淡一笑:“帝尊嚴重了,帝尊肯撥冗親見,婉婷該當叩謝才是。”說著她又躬身一禮。
    “姑娘客氣,想必姑娘已知本帝請姑娘來的用意。”天帝道。
    “是。”婉婷答,“帝尊賢德,願出手解救天下,若有何疑問,婉婷自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天帝頷首:“如此甚好,”他說著看一眼冷秋塵,“魔界少主姑娘想必認識,本帝亦請了少主前來商討用兵之事,有姑娘從旁協助,神魔共策亦當順利。”
    果然不出她所料,讓她與冷秋塵當庭對麵是天帝的意思,天帝的麵子自是誰也不好駁,有多不情願她也隻能忍住,她對冷秋塵輕輕一鞠:“少主別來無恙。”神情冷淡,隻作初識。
    他麵色自若,深淵般的眼底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無奈閃過,她的刻意疏離他不是不懂,但越懂,越心疼。數日不見,她素衣絕色似乎更加單薄,立在這雲巔天宮之中,仿佛也要化作流雲一朵,來去隨風,他心頭有股觸不到她的惶恐,又有股擁她入懷的衝動,而千般滋味燙灼肺腑,在人前他也隻是淡淡回禮,道:“一切如舊,多謝姑娘掛懷。”
    婉婷但覺眸中酸澀,一切如舊,花如舊,景如舊,他如舊,而她是否能重回舊日時光,與他比肩聽絲弦錦瑟,望天懸星河?
    多少苦楚都要咽下,她蛾眉輕斂,轉身不再看他,問天帝:“帝尊想讓婉婷從何說起?”
    天帝略一思索:“就從你說起。”
    “我?”婉婷略頓,唇邊帶起一絲淺笑,“也對,既然一切因我而起,自該當從我說起。”她隨意將水樣雲袖一斂,娓娓道來。
    望塵異境,羅•娑雙竹,十二境使,冰花霜羅,從翅靈煦陽穀到雲山天鶴宮,從雪蓑山試劍樓到到魔界正寒宮,鬼門關失魂,修閻塔被鎖,尋《五界命誌》,闖神庭天門,她細語輕聲,如夜鶯獨訴,秀色容顏清泠無瀾,秋水雙眸純澈不波,驚心動魄,九死一生,仿佛都是別人的事,隻有那道不盡的惆悵與悲涼點點滴滴墜在每一字每一句間,蕩氣回腸。
    鳳眸流轉,她緩緩落下最後一個字,殿中寂靜,隻有餘音繚繞梁間。眾人聽得癡了,如墜夢裏,低頭回味一時難以回神,唯有冷秋塵專注的目光始終未從她身上離開,她事事說得仔細,獨獨與他的關係她隻字不提,不提也罷,她是他心頭的結,亦是他一生的劫,就算她躲著,就算她不提,生生世世,萬千輪回,他也會等在原地,他心意已決。
    少頃,眾人才如夢初醒,天帝輕咳一聲,道:“難以置信,五界之外居然還有奇境,神君當日告知本帝還將信將疑,今日聽姑娘道來,又由不得本帝不信,若有機會本帝還真想去看看。”
    婉婷應道:“若五界此劫能順利平複,婉婷定於望塵異境恭迎帝尊聖駕親臨。”
    天帝點頭,卻將笑意一收:“依姑娘之意,本帝當如何幫你?”
    婉婷略一思索:“已被幻境使收於麾下的鬼界及妖界鑾獸火狐二族現有人界奇門各派與翅靈及盟族在外頂著,不足為患,婉婷擔心的隻是十二境使及異境族眾,異境中人靈力非比尋常,皆可以一擋千,十二境使更身懷靈之極致,一般人不敵其萬一,而五界之中唯有神魔力量至純至盛,若能集結眾將,同心抗敵,或許能險中取勝。”
    天帝微微沉吟:“姑娘可有對策?”
    婉婷徐徐道:“用兵對敵婉婷一竅不通,但十二境使中祀境使祈煌大人與絡境使辰霄大人心向我方,如今已身在魔界,而兩位大人對幻境使心思最為了解,若天界眾將願屈尊聽兩位調度,定會事倍功半。”她望一眼冷秋塵,“想必魔界軍將已整裝齊備,等候調遣。”
    冷秋塵不語,隻微微點頭。
    “既然如此,”天帝一招九華神君,“立刻下函有請二位境使。”
    見九華神君領命去了,婉婷又道:“婉婷還有一事請天帝相助。”
    天帝回應:“何事但說無妨。”
    “《五界命誌》雲,”婉婷念道,“五珠彙於天,鎮於天,汲日之精,月之華,靈至清,不可量,需以至純冰花為引,誘之,方可激其能,五珠聚花,聖靈無極,紅塵普照,天下大同。”
    天帝撫頜略微琢磨:“你的意思是,五珠在天界?”
    “不錯,”婉婷答,“五珠聚花之日,恐怕便是幻境使最後一搏之時,雖不知確切期日辰刻,但婉婷有感時不遠矣,五珠靈能無限,若能於幻境使之前尋得五珠,或可借五珠之力將幻境使擊退,因而婉婷請求天帝允許,讓婉婷於天宮之中找尋五珠下落。”
    天帝有些疑慮地道:“讓你尋五珠不成問題,但天界有十三層,一層三萬裏,其中宮殿庭閣樓台無數,你要如何尋?”
    婉婷隻知天界極大,但大到這種程度倒是出乎意料,三十九萬裏天域之中找尋五顆不知形貌的珠子無異於大海撈針,她不由蹙了眉,垂眸暗暗思量,一時無言,倒是一直沉默的冷秋塵開了口:“天帝勿需擔心,婉婷姑娘昨日才覓得《五界命誌》,想來還不曾仔細研讀,既然書中提到五珠在天界,想必亦有其它線索,若稍加鑽研必會有所收獲。”
    他替她解圍,婉婷驀然回眸,見他冷靜沉著與天顏相對,一身孤高,一身瀟灑,即便天帝在上,他的豐神氣魄卻絲毫不被掩蓋,她感激,亦撥痛了心弦,她離他而去,傷他在先,他卻依然相助於無痕,果不負他那句一切如舊。
    天帝似也認同了他的話,點頭道:“少主反正也要留在天界與眾神將共擬兵策,不若也助一助婉婷姑娘,本帝無禮之求少主可嫌太重?”
    冷秋塵的目光淡淡轉回婉婷身上:“本座無妨,不過也要看姑娘的意思。”
    天帝都已經說話了,婉婷又怎好推托,隻得道:“多一人多一分力量,也可節省些時間,隻要少主願意,婉婷自是感激不盡。”
    “如此甚好。”天帝看似頗為欣悅。
    正說著,九華神君回來複命:“啟稟帝尊,天樞玉函已下。”
    天帝點頭:“天樞玉函一下二位境使明日便可到達天庭,本帝已著人將瓊夜宮收拾妥當,幾位就暫且住下。”
    幾人謝過,便在九華神君引領之下退出殿外,往瓊夜宮而去。遙看眾人離開,天帝慈貌忽而一收,肅容微微沉下,暗黑雙瞳倏然掠起一道莫名的光澤,不知在思考什麼。便在這時,一人從神座背後內殿轉出,天帝一驚回神,匆忙下了寶座,對那人恭謹一拜:“尊上。”
    那人點頭,舉眸看向大門之外,道:“這幾日他們若有什麼要求都先應著,好好招待切勿怠慢了,傳令給各神各將都先收斂著點兒,莫起衝突,若亂了計劃可為你是問,聽清楚了?”
    天帝惶恐應道:“聽清楚了,請尊上放心。”絲毫沒了眾神之神的架勢。
    那人不再言語,陰霾的深眸眯了眯,唇邊勾起一抹沉鬱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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