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年 25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484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葉若非趴在陽台上。
今夜星空燦爛,幽藍的天空中星光點點,微風拂麵,就算在以幹淨整潔著稱的海島,這樣的星空也是難得見上一麵的。很多人都放棄了睡眠,在自家的陽台上靜靜欣賞著。
葉若非卻沒有那份閑情逸致,今晚是他受到阻礙最小的時候,他的精神已經感應到了葵。
他的頭很痛——因為葵又生氣了。每次葵都會因為他遲遲不回來這件事情大發雷霆,然後他的頭就會疼上好幾天。
他深深吸一口氣,準備好了去迎接葵那連篇累牘的訓話和苦口婆心的責罵。
他猜得一點也沒有錯,葵一如既往,鍥而不舍地力勸他回去,可他怎能走的了?
——非,你清醒一些好不好!你已經為那個人類犧牲夠多的了,否則你也不會等到今晚和我聯係。以前的你可以隨心所欲,來去自由,現在的你感應到我都十分勉強,你的力量已經消耗太多了!這個肉體你維持不了多久的!你再這樣下去就沒有辦法離開了!
——非,我警告過你,不要對人類產生感情,否則你會付出代價的!你怎幺就是執迷不悟呢!
——非,你記得你答應過我們什幺!我們放你自由,放你在人間遊蕩,因為你答應了我們會毫發無傷!可你現在把自己弄得這幺狼狽!
——非……
——非……
——非……
葵的聲音在葉若非的腦子裏接連不斷地爆炸,可他默不作聲。如果他反駁一句的話,就會招致葵更猛烈的反攻——而那樣,他的頭會更痛。
——非!你這個大笨蛋!你就消失好了!
好不容易的一次聯係結束在葵的一聲大吼之後,葉若非本想等葵發泄完了要說的事情也沒機會說了,還留給他一波又一波的疼痛。
葵這個火爆脾氣什幺時候才能改掉啊!
葉若非苦笑著閉上眼睛,伸手揉揉太陽穴,皮膚下的血管突突跳個不停。看來這次葵是來下通牒了,否則他不會如此頭痛欲裂。葵所說的他都知道,可是他就是無法舍棄令揚,無法對令揚坐視不管!
葉若非步履蹣跚地回到臥室,一下子癱在床上,短短數十分鍾的精神感應已經消耗了他太多的體力。葵真是一點也沒有說錯呢,這個借來的肉體維持不了多久了。
他朝天躺著,看著自己的右手。
今天,他就是用這隻手打了曲希瑞——令揚所珍愛的夥伴之一。不僅如此,盛怒之下的他還一股腦的將令揚辛苦隱藏十年的秘密和盤托出。他是怎幺了,這一點都不像平日的他。
曲希瑞會告訴令揚是我打了他嗎?會告訴令揚他已經知道真相了嗎?如果令揚知道了曲希瑞是我打的,秘密是我泄露出去的,他會不會懷疑我?笨蛋!令揚肯定會起疑心的!我要怎幺和他解釋?
明明想著好好的——治好令揚,讓他和夥伴重逢,然後了無牽掛地離開,可狀況接二連三地出,情勢急轉直下,一切都脫軌了,一切都出界了。不該讓自己失衡,不該讓自己失控,不該讓自己衝動……很多很多個不該,也許二十多年前就不該遇見令揚,訂下那個不該的約定……
頭比剛才好點,不那幺痛了。葉若非翻了個身,拍拍自己臉上僵硬的肌肉,左手在床頭的櫃子摸索著什幺。過了幾秒,葉若非扭亮了台燈,他勉強爬起來,湊到燈光下。櫃子上擱著一個夾子,葉若非拿過來翻開看了幾眼,這是龔季雲今天上午的體檢報告。對了,他又記起一件事情——他還沒有給展初雲傳真過去這份報告。
展初雲……溫柔儒雅,卻有著一雙狼一樣眼睛的展初雲;對任何人對冷酷無情,卻極端疼愛令揚的展初雲。如果他看到了這份真假參半的報告,他會有怎樣的反應?
還有令揚——他又嘔血了。如果是單純的心髒病不該嚴重至此,他本來想問問葵的,結果也沒問成。
他麵臨的狀況還真是多啊……
葉若非大大的歎了一口氣,各種念頭、想法、擔心、憂慮紛至遝來,這個夜晚對於葉若非來說,注定是個不眠之夜了。
聖心醫院。
曲希瑞和龔季雲兩個人靠著床頭,擠在一張床上,周圍空氣中散發著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窗外,天上星光閃耀,遠處霓虹閃爍,曲希瑞卻看不清龔季雲的眼睛,那雙滴溜澄亮的眸子藏在羽睫之下,好象在回避著藍眼主人的探詢。
龔季雲雖然閉上了眼睛,仍能感覺到他專注的眼光一直停留在他臉上。他知道曲希瑞有太多的話想說,有太多的問題想問,有太多的情緒想傾訴,可兩個人誰也開不了口。
不知過了多久。
“令揚……”曲希瑞的嘴唇動了動,試圖打破沉默的尷尬。
“希瑞。”他的話被龔季雲搶先堵了回去。“你們這十年過得好嗎?”
話一出口龔季雲就意識到自己問了一個多幺愚蠢的問題,因為曲希瑞的臉色立刻變白了。
我們當然過得很好,功成名就,揚名立萬,聲名遠播,赫赫有名,你不用擔心我們……
曲希瑞很想這幺說,可話到了嘴邊卻減縮成簡簡單單的、生硬的兩個字。
“不好。”
然後他看到龔季雲的眼睛黯淡了下去,緩緩低下了頭。
他居然感到模糊的、類似報複後的快感。
原來他沒有想象中的瀟灑和超然,原來他還是對令揚有那幺一點點的、微乎其微的怒氣。
可就這幺一點,他的心髒已經快被撕裂了,潮水般的痛楚登時淹沒了剛才的快感。
又是一陣寂靜。
“想要聽聽我們這十年是怎樣度過的嗎?”
龔季雲愕然抬頭,曲希瑞微微笑著,他的臉色不再陰鬱迫人,湛藍的眼睛裏沒有一絲陰霾,好象剛才什幺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是我要的補償哦!誰讓你忍心躲了我們十年。”曲希瑞自顧自說著,他對著有些不知所措的龔季雲命令道:“躺下。”
待龔季雲躺倒,曲希瑞也滑下來,側臥著身子,自背後將龔季雲攬入懷中。
“希瑞……對不起……”龔季雲喃喃說著,這樣喜怒無常的曲希瑞對他來說是那幺陌生,他實在不知道怎樣才能撫慰情緒起伏不定的他。
輕輕掩了龔季雲的嘴,曲希瑞的笑容逐漸隱去,雙手微微戰栗——因為龔季雲的戰栗。一句任性的話衝口而出,傷到的人又是令揚——看來葉若非的耳光打得還不夠多夠狠。
“令揚……我沒有怪你啊!”曲希瑞苦笑著,下意識地又把龔季雲往懷中帶了帶,“遇見你,我的理智就全飛了。抱歉,都是我不好,老是控製不住自己的脾氣……”
曲希瑞有些心慌,自從他和令揚重逢後,他就變成了一座活火山,隨時隨地的噴發。
龔季雲沒有說話,肩膀微微顫動著。曲希瑞的心更慌了,手就不自覺地又往龔季雲臉上探去,沒有摸到類似水滴的東西,卻摸到了懷裏人的笑容——龔季雲的嘴角,是上揚的弧度。
“希瑞,我怎幺可能會怪你呢?乞求原諒的人應該是我啊……”龔季雲悠悠說著,感到自己被曲希瑞摟得更緊更緊了。
“令揚……”
“我給以農他們打了電話,告訴他們我找到你了。我想明天他們大概就該到這裏了吧?我很幸運呢,第一個遇見了你,貪心地想多霸占你一點時間,所以晚通知了他們,你可不要出賣我哦!令揚,聽我說說這十年的經曆好不好?即使你全都知道,我還是想說給你聽……”
曲希瑞孩子似的央求著,龔季雲沒有笑他,隻是抽出身來,反抱住了曲希瑞。
“你說吧,我在聽。”
於是黑發藍眼的人開始敘述這漫漫十年的悠悠歲月。
天上星子眨著明爍的眼睛,偷偷傾聽地球上某一地方的聲聲傾訴,絮絮細語。一個人說說笑笑,想想停停,談了半夜瑣事,他和夥伴們跑遍了大半個地球找了他十年,尤其為前兩年最甚;他成為了著名的醫師,夥伴們也在各自的領域大顯身手;他們飛來飛去,做著永遠排得滿滿的工作;他和四個夥伴每年總要小聚幾天,隻是異人館再也沒有回去過,但有雇保潔公司定期打掃整理;他回到了伊利斯王國,參加了妹妹曲寧兒的婚禮;他聽烈說君凡在互聯網上遇見一個被稱作‘地下情報大王’名叫ERIC的人……曲希瑞終於抵不過倦意濃濃,一縮脖子,窩進龔季雲懷中,汲取著溫暖。他很快就睡去了,帶著幸福滿足的微笑,如同嬰兒般酣睡著。
龔季雲輕輕撫摸著曲希瑞單薄的背脊,視線下移,不期然又被他的一頭黑發吸引。當年的藍洛也為希瑞桀驁不遜的發深深著迷呢!龔季雲執起一束,順著自己的手指纏繞、散開、再纏繞、再散開,柔軟順滑的發絲在手指間穿插流動著,這是過去他們相處時溫馨而不經意的小動作,原來他還沒忘記。
曲希瑞仿佛感應到了什幺,抗議似的搖搖頭,往龔季雲懷裏更深地紮去。龔季雲安撫地吻吻曲希瑞的發璿,不禁為曲希瑞的孩子氣失笑。
墨藍的天空漸漸發亮,星子變得稀少,東方泛起魚肚微白。龔季雲合上了眼睛,不知不覺中也去找周公去繼續那盤未完的棋局了。
龔季雲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陽光透過窗簾潑灑出滿室金黃,明亮得讓他睜不開眼。等到慢慢適應室內的光線,他才發現他幾乎無法動彈,身旁的曲希瑞俯臥著將頭枕在他的頸窩上,緊緊摟著他的腰,大半的身體還壓在他身上,卻小心避開了他左胸口脆弱的心髒。黑亮的頭發有些許劃下,那雙藍得通透的眼睛此時靜靜合著,呼吸均勻悠長。
龔季雲的手輕輕撥弄著曲希瑞的頭發,好久沒有這種溫暖安心的感覺了。他睜眼時還有一瞬間的恍惚,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十年前,直到映入眼簾的滿目白色,才想起來自己身在醫院,而希瑞也是昨天才見到而已。
和十一年前的初次相識不同,他們的再見麵充滿了驚喜、悲傷、憤怒、悔恨、憐惜……前刻如大海上掀起的滔天巨浪,後時又平和的像是山前流過的潺潺溪水,可謂是百感交集。他小心翼翼躲避了十年,結束這個遊戲卻長不過一天。究竟老天爺是在庇護他,還是懲罰他?盡管顧慮重重,但他的所有決定還是被推翻了。或許是曲希瑞搖醒了他,或許是曲希瑞的眼淚觸動了他,又或許一個人獨處太久,無論如何,他再也無法從夥伴們的身邊逃離了。
身邊的曲希瑞動了動。他醒了?龔季雲低頭看去,立時就陷入了一片藍色的汪洋大海中。是幻覺嗎?他居然看見了海鷗從海麵飛掠而過,碎金的陽光點綴其中,白色的波浪卷動翻騰。龔季雲從不知道,原來從一個人的眼瞳裏,能看到這幺美麗的風景。
“希瑞,你的眼睛好美……”龔季雲喃喃說著,“我看見了大海,陽光,波浪……”
海市蜃樓?曲希瑞的手摸摸他的額頭,納悶不已地自問:“沒發燒啊?”難道這是令揚新發明的展式問候語?
“希瑞!”龔季雲泄了氣的叫了一聲。
“嗬嗬!我逗你呢!”曲希瑞先是嘴角微揚,旋即更加摟緊了龔季雲,“令揚,我還以為你又不見了呢……”
“笨蛋!你摟得那幺緊,又重得像頭非洲大象,我怎幺走的了?你自己看看……”龔季雲一開始還理直氣壯的話忽地住了口。曲希瑞的下巴瘦得尖尖的,眼下隱隱泛著黑青,那不是一兩天不睡覺就能形成的。
“希瑞……”龔季雲覺得自己的心好疼。
“令揚!你怎幺了?是不是心髒又難受了?”曲希瑞慌忙起身,生怕自己再壓著龔季雲。
龔季雲搖搖頭,“我沒事。”眼睛好象快被融化了,眼眶盛不了那幺多的液體,眼看就要流下來的時候——
“不許哭。”一聲輕柔的命令,曲希瑞俯身用大拇指抹去了龔季雲眼角的濕意,“對你身體不好。”
……用力吸,用力吸,眼淚收回去。
然後,
“希瑞,我餓了。”龔季雲浸著水光的眼睛,亮晶晶凝視著曲希瑞,讓他立刻就有了虐待小動物的犯罪感。曲希瑞認命地歎口氣,說:“不知展大少爺想吃什幺啊!”其實他也餓了,從昨天到今天,除了一杯咖啡,他的胃就沒再迎接過任何食物了。
“可是……我想回去吃。”又是那種可憐巴巴的語氣,於是曲希瑞的犯罪感成功地加深三分。
“好。”這一刻開始曲希瑞成為龔季雲的專用廚師。
兩個人溜出醫院往龔季雲的珠寶店而去,也許是他們太過興奮了吧,竟沒有注意到醫院裏沒有人阻攔詢問他們。
醫院主樓的樓頂出現了兩條人影。
葉若非靜靜望著龔季雲和曲希瑞的背影消失,唇邊浮現出一個欣慰的微笑。
“葉醫生,這樣好嗎?”
一旁的拓有些煩躁不安,還在為龔季雲和他不認識的一個黑發藍眼的男人在一起而擔心。他不明白葉若非為什幺攔下他的腳步。
“拓,讓他們去吧!這是季雲這十年最開心的時候呢。”
而且這快樂很快就會成倍增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