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年 14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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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層層的把守,重重的屏障,把閑雲山莊守護地密不透風、滴水不漏,為這個往日詩情畫意的地方,添上了濃重的一筆不安。
    展雄天、展初雲以及拓,全都聚集在主屋頂樓的醫療室門外,一言不發。
    展雄天,這個當年嘯傲風雲的老人,短短時間內老了十幾歲,兩鬢斑白,神色憔悴。他倚著牆,默默注視著緊閉的大門,原有的強悍已經消失了——現在站在這裏的,隻是一個憂心忡忡的外公。
    展初雲沉默地抽著煙,繚繞的煙霧掩蓋住了他的表情,一雙眸子閃閃發光,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幺。
    拓——帶著龔季雲回來的高大男人,麵無表情,緊緊握著拳頭,青筋暴露。
    現在是二月十五日的淩晨時分,已經過了四十個小時,龔季雲還沒有脫離危險。
    “對……對不起……我……”過了許久,拓開口,打破了多時的沉寂。
    “這不是你的錯。”展初雲打斷了他的話,轉身向展雄天說道:“父親,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您還要隱瞞我到什幺時候?”他頓了頓,一雙眸子瞬也不瞬地盯著展雄天蒼白的麵容,“令揚的病,究竟是怎幺回事?!”
    展雄天的心一痛,初雲——從來不曾對他的父親如此不敬過——甚至可以說是咄咄逼人!也隻有為了令揚,他才會如此吧。他和自己一樣,是如此疼愛這個孩子!他幾乎就要把保守了二十幾年的秘密脫口而出,但是——不成!他已經承諾了,決不能違約!
    “爸爸……我求你……不要告訴任何人……不要……”落陽那含淚的眼睛,那充滿懇求的話語,仿佛曆曆在目……
    不要告訴任何人……連初雲也不能知道!
    所以,展雄天隻有沉默。
    拓站在一旁,看著這對父子之間的劍拔弩張,展初雲逼問似的追問,還有展雄天的沉默,讓他感到這一切絕非簡單二字可以解釋。
    令揚的病——
    等不到答案,展初雲煩躁地扔掉手裏的半截煙,現在的他,往日溫文爾雅的翩翩公子形象早已經蕩然無存。令揚一個人,正在同死神抗爭著,他卻隻能站在這裏,什幺也不能做!就像上次一樣!他帶著拓在柏林找到了令揚,當時的他大口大口嘔吐出的鮮血,到現在還鮮明得銘刻在自己的腦海裏,誰料想展令揚竟然還笑了!蒼白的臉,嘴角勾勒而出的一朵笑容,映著唇邊尚未幹涸的血跡,就像晚冬時分在雪地裏傲然綻放的最後幾朵寒梅!然後他就直直倒下來,倒進了自己的懷裏。
    從來沒有的惶恐,從來沒有過的心痛!像有一根荊條,狠狠抽過展初雲的心髒,連血帶肉地剝離,到最後連痛感也沒有了。隻是緊緊抱住了懷裏的孩子,一動也不動。若不是拓在身邊,冒著以下犯上的罪名給了自己一個狠狠的耳光,那幺……一切都將不堪設想。
    不能失去他,絕對不能再失去他——
    不知過了多久,當清晨的第一道陽光灑進過道的時候,那門上的指示燈,熄滅了那刺眼的紅光。終於,緊閉了超過四十八個小時的門,豁然而開。
    門外的三個人都是一震,迎上前去。
    龔季雲躺在病床上麵,臉色比床單還白,眼睛緊緊地閉著,眼眶凹陷。僅僅兩天的時間,他就消瘦了。整個人像脫水一樣,好象隻剩下一具骨骼。好幾個護士和醫生,小心翼翼地推著病床,推出門來。
    這是他的令揚嗎?這是那個嘻嘻而笑,活蹦亂跳的小揚子嗎?
    展雄天踉蹌地撲過去,醫生急忙阻止。
    “不要碰到病床!病人剛剛經過急救,絕對不能碰!”
    展雄天腳步不穩地止步,呆呆地看著龔季雲。
    幾個醫生,都是筋疲力盡。展初雲急問:“醫生,他會好起來!是不是?”
    “他已經度過危險了?他會活下去,對不對?”展雄天啞聲地跟著問。
    拓攙扶著展雄天,不聲不響,眼睛已經說明了他想要問的是什幺。
    大夫沉重地說道:“我們已經盡力了!現在,要看他自己了!如果能夠挨過十二個小時,人能夠清醒過來,就有希望活下去!我們現在,要把他送進特別病房,防止細菌感染。你們隻能有一個陪著他,是誰要陪?”
    展初雲大步上前,“我去吧!”
    他轉過頭來,對著展雄天輕聲說道:“爸爸,我在這裏陪令揚,您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展雄天本想一起等著令揚醒來,可看著展初雲一副懇切的眼睛,他什幺也說不出來了,隻好點點頭。
    展初雲一揮手,拓就會意地攙扶著展雄天離去了,臨走之前,展雄天和拓都回過頭來,各自深深看了躺在病床的人一眼,展初雲就朝他們重重地一點頭。
    “相信我,相信令揚!他會沒事的!
    帶著無限的擔憂和關切,展雄天終於走了。
    龔季雲被送進了加護病房,等到這一切都忙完之後,展初雲派人叫來了剛才參加搶救的醫生。
    “我想知道,令揚的病到底怎樣?”展初雲開門見山地問道。
    醫生一言不發,隻是默默把病曆遞給展初雲。
    展初雲一目十行地掃過上麵的文字,越瞧越激動,越看越憤怒,片刻之後他把病曆狠狠摔在地上。“不要用這些醫學名詞糊弄我!給我解釋清楚!”
    麵對如同發狂雄師一樣的展初雲,醫生沒有害怕,冷靜地說道:“就像你看到的那樣,他身體的所有器官都有壞死的征兆。尤其是他的心髒血管先天性畸形,這您不會不知道吧?”
    “什幺!!”展初雲吃驚地睜大了眼睛,令揚有心髒病?!這怎幺可能?!!父親從來就沒有告訴過他令揚有這個病!
    “這個病學名叫肺動脈瓣膜狹窄。”醫生繼續以沒有溫度的聲音,平白地敘述到。
    “肺動脈瓣膜狹窄。“展初雲機械化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名稱,那是個多幺拗口而又複雜的病名,他心中有些恍惚,令揚,僅僅是個虛設的生命?隨時都有可以從這個世界上隱沒?他不相信,不能相信。那令揚活在這個世上近三十年的歲月又說明了什幺?!
    “這個病不能治好嗎?”他近乎軟弱地問。
    “他以前經過精心的心髒矯正手術,而且手術已經成功了。”
    “哦?”那令揚病發又怎幺解釋?
    “有一點讓我覺得奇怪——片子顯示他的右心室鬥部狹窄,整個肺動脈瓣孔環也變狹窄,本來不宜動手術。但他卻做過手術,而且時間很長了,大概有二十幾年的時間。但現在,好象手術的效用已經過去了。他的病情複發且持續惡化,已經造成了嚴重的貧血,右心衰竭,而且引起了心內膜炎的並發症。他現在不能動手術,藥物對他,也沒有太大的幫助了。展少爺,”醫生無比清楚、卻是殘忍地告訴展初雲,“我們現在隻能祈禱,期待奇跡的出現。”
    奇跡……
    展初雲痛苦地、一句一句消化著醫生說的話,那些醫學名詞對於他陌生而遙遠,他一點也不懂,唯一懂得的事情,就是這些陌生的名詞卻將帶走一條美好的生命!
    印象中的令揚,除了臉色蒼白一點,身體消瘦一點,幾乎是健康的!父親還特地用上等稀有的玄鐵給他打造了一把黑色的長軟劍,教他防身之術。即使是八年前找到他,醫生也說沒有大礙,隻需多加調養即可。可沒想到,他離開醫院才一天,還十分虛弱的令揚就悄悄溜走了,連守在病房外的拓都絲毫都沒有察覺。直到今天,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令揚,醫生卻告訴他令揚將不久於人世!
    父親,你到底隱瞞了什幺?不僅僅是這些吧……
    加護病房內,展初雲坐在床頭,動也不動,靜靜凝視著昏迷不醒的龔季雲。
    龔季雲四肢靜脈都被插滿了輸液皮管,鼻中通著氧流管,一呼一吸之間,間隔良久。
    窗外的陽光很充足,照在龔季雲的臉上卻是顯得那幺清清冷冷。
    一整天,展初雲守著龔季雲。
    天色漸漸暗了,龔季雲仍然昏迷。
    大夫不停地過來診視著他,臉色沉重,似乎越來越沒有把握了。
    “已經過去十二個小時,他應該要醒了。”大夫擔憂地說。
    展初雲看著大夫的神色,想著清晨大夫說過的那番話,鼓起勇氣問:“他是不是也有可能,從此不醒了?”
    大夫輕輕地點了點頭,沒有辦法欺騙展初雲,他誠實地說:“這種情況,確實不樂觀,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你試試看,跟他說說話!不要搖動他,但是,跟他說話,他說不定聽得見!到了這種時候,精神的力量和奇跡,都是我們需要的!”
    展初雲明白了。
    他在龔季雲床前的椅子裏坐下,用堅定的眸子,定定地看著龔季雲。然後,他握住了龔季雲唯一自由的右手,開始跟他說話。他有力地說:
    “令揚,你聽我說!我要說的話很簡短,而且不說第二遍!你一定要好好的聽!而且非聽不可!”
    龔季雲的眉梢,似乎輕輕一動。
    “醫生剛才和我說,說你可能永遠不會醒過來!但我知道,你能聽見我的聲音,知道我在說什幺!八年前我讓你逃了,這次說什幺我也不能再讓你逃走!你欠我一個解釋!我絕對不允許你做一個逃兵!你一定要醒過來麵對我們!要不然,我永遠不會原諒你!”
    龔季雲躺著,毫無反應。展初雲看了他一會兒,歎了口氣。
    “你可能在偷偷笑吧!就算你已經決定不再醒來,我還是會原諒你!從小到大,我就是這幺寵你!連父親也一樣!如果你受不了這痛苦,就如此沉睡下去,我還是會原諒你,寵你一輩子!可是,這世上,真得就沒有讓你留戀的東西了嗎?你真的就舍得離開——”展初雲有力地說了出來,“你真的就舍得離開你的那群夥伴們嗎?”
    龔季雲的眉梢,似乎又輕輕一動。
    “你還記得,當年你的夥伴們被白虎門門主施了移情術而忘記了你,你一點也沒有氣餒,一點也沒有放棄!你還記得動身前往白虎門的前夕,和我說過什幺!”他低頭,把嘴唇貼在龔季雲的耳邊,低而堅定地說:“令揚,當我阻攔你前行的腳步的時候,你對說過幾句話,我現在要說給你聽!”
    龔季雲的眉頭,明顯地皺了皺。展初雲就穩定而有力地低喊:“當初我在心裏暗暗發誓,如果他們都來KB大學,那我就一輩子不放手,要和他們做永遠的好朋友!”
    這次,龔季雲的眉頭再一皺,皺得好清楚。
    “這是你對我說過的!一輩子不放手,要和他們做永遠的好朋友!如今,你要放手嗎?你要離開嗎?你愛著我們每一個人,甚至是恨你入骨的龔季侖,和根本不承認你的龔夫人!何況是你看得最重要的夥伴們!這樣的你,不能讓我們失望!不能讓我們傷心!你忍心看見你的夥伴們為你哀傷流淚嗎?你忍心嗎?你忍心嗎?”
    龔季雲在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裏跌跌撞撞地走著,每走一步,腳底就傳來一陣刀割般的痛,仿佛腳下的路就是一排沒有盡頭的刀刃鋪成的。在這一次又一次反複的痛苦之中,他幾乎就要放棄了,倒下去了。卻一直聽到一個最親切、最熱情的聲音,在喊著他,喚著他,纏著他……他不能分辨,隻是覺得所受的痛苦慢慢減小了。然後,他忽然清清楚楚地聽見了一句話,很輕很輕,如同耳語,卻像是炸雷,在他耳邊轟然作響。
    “一輩子不放手,要和他們做永遠的好朋友!”
    眼前的黑暗,忽然散去了;腳下的痛苦,驀然消失了。他的前方,出現了五個清晰的身影,向他伸出了五雙溫暖的手,他緊緊攥住了他們的手,十支有力的胳膊,把他擁進了懷裏。
    回來吧!令揚!你難道不記得了我們的誓言?
    他們在他的耳畔輕輕說著……
    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他被托起來了,向著光明的地方升去,終於他奮力一躍,掙脫了黑暗。他脫困了!可是,夥伴們呢?他惶然四顧,卻見那五個身影漸漸模糊……
    令揚,想見我們,就睜開你的眼睛,醒過來吧……
    ……龔季雲的身子動了動,努力地睜開了眼睛。
    “小舅舅……”他喃喃地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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