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水易流,紅塵情難絕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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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曉雲聽到段誌亮要出戰,便是一楞,不知怎的,身子不自覺地向後縮了縮,說出來的話反而不像剛才吼的那兩聲有底氣:“你帶兵的經驗不足……”
“總比你去的好!”段誌亮氣勢倒是更足了:“下令吧!”
蕭曉雲聽了這話反而越發的猶豫,就在遲疑間,諸葛德威也因為蕭曉雲的錯誤從步兵隊伍中趕了回來,急忙插話道:“不行,這簡直是去送死!”
段誌亮瞥了蕭曉雲一眼,語氣漠然讓人心驚:“我去送死,那又如何?”
諸葛德威是個老實人,還沒弄明白他的意思,隻是一股勁的在旁邊勸:“明知道是去送死,你又何必帶兵過去。段主簿,你一向明白事理,這次情況凶險,不可輕舉妄動啊……”
段誌亮扭頭看了看諸葛德威,敦厚的麵龐上全是焦急,顯然是從心裏為他打算,一時有些感慨,伸手拉住他道:“你說的我何嚐不清楚,隻是大局為重,隻要我們這邊不亂,戰死沙場,也是我的造化。”
“這……這……”諸葛德威見他說的陳懇,心裏也發了慌:“怎麼我們隊伍會大亂麼?”他看了看自己的步兵,接下他的指揮權的副官正在努力穩固陣型,並沒有出問題的先兆,“段主簿,恕我直言,若是你帶了兩千步兵出戰,那我們這邊防守士兵減少,這才會導致隊伍大亂呢。你還是聽我的,先不要著急,蕭主簿定會有計策……”
段誌亮苦笑著搖了搖頭,心道這帶兵出陣是蕭曉雲的本意,她急得早已失了分寸,哪裏還有計策可出,“諸葛將軍!”他搖了搖諸葛德威的手製止他再說下去:“穩住陣腳就全靠你了,我一旦出戰……”
“胡說什麼!”蕭曉雲一聲清斥打斷他的話:“諸葛德威,一旦前方步兵陣法被破,整個隊伍就再難支撐,你怎麼可以擅離職守回來?”
諸葛德威扭頭看到她俏生生的一張臉上直冒寒氣,足足能從上麵刮下二兩霜來,急忙施禮告罪,蕭曉雲擺了擺手,“還不趕快回去!”
段誌亮見諸葛德威調轉馬頭跑的飛快,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把他趕走了,我那兩千士兵找誰調去。”
“我可沒說讓你帶兵出去!”蕭曉雲對著他臉色倒是和氣了些:“剛才是我太著急,行事魯莽了些。行了行了。你也別拿我這點醜事做文章了,過來商量一下怎麼救人要緊。”
段誌亮見她這麼一說,眉頭卻皺了起來:“從亂軍之中救人,需要一支速度與攻擊都精銳的部隊。騎兵是不能指望了,如果僅靠我們手裏的步兵和弓兵救人,隻能靠數量取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至少要出動我們一半的兵力……”
“想都別想!”蕭曉雲白了他一眼道:“剛才我要出動兩千人,你就怪我破壞陣法,跟諸葛兩人一唱一和拿著小命做要挾。如今讓你想法子,就要出動一半的兵力,將近八千人呢,這會子你怎麼不說陣不可亂,大局為重了!”
段誌亮被她搶白了一番,也知道她身為主帥的壓力,臉上臊的通紅:“剛才是我魯莽了。可是陣不能亂,裴大哥也不能不救啊!”
“我自然知道。”蕭曉雲眯了眼睛看場中的局勢,“如今的辦法,就是要不派一兵一卒的把他們兩人帶回來!”
程咬金從來沒有這麼狼狽過,黃金的頭盔早已被摜了出去,被圍攻的士兵你一腳我一腳踢得沒了蹤影,盤在頭頂的發髻在打鬥中散了下來,浸濕了汗水粘了滿下巴滿脖子都是,隨著沉重的呼吸在肌膚上起伏,弄得身上說不出的難受。他把馬槊從右手交到左手,狠狠的喘了口氣,移動腳步將受了重傷的人重新護到身後:“奶奶的!”程咬金也不回頭,提高了聲音說:“這群小嘍羅,怎麼打都打不光!”
“程將軍……”裴行儼虛弱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此地不可久留,你快些離開。”
程咬金將馬槊舞了一個漂亮的花,順勢將身側準備偷襲的一個小校撞倒在地:“先殺光這些兔崽子再說!”他猛地將馬槊在地上一柱,身子借力騰空飛起,在半空中大喝一聲“看你程爺爺的厲害”,手裏的馬槊如泰山壓頂般砸了下來,氣勢驚人無人可擋。馬槊下的兩個人躲避不及,正被砸在天靈蓋上,就聽“噗”“噗”兩聲,被砸到的人連疼都沒叫,就軟了身體,徑直倒了下去。
程咬金落地之時將馬槊一揮,槊尾沾著的血在半空中揮出一道亮紅的弧線,灑在地上滾了滾,混著泥土變成灰黑的紅漸漸散開。圍著的士兵在滴著血的馬槊前嘩啦啦向後直退,讓出一大片空地,雖然不敢進攻,依然在二人周圍挨挨擠擠,圍了個水瀉不通。
程咬金裂開嘴笑了起來:“你們哪個兔崽子還敢上來?”
圍著的士兵被他的豪情震住,拿著兵器在身邊虛晃,卻無人敢上前一步。程咬金猛地向前一跨:“不敢上來麼?那就給本大爺讓路!”
原本圍在周身的人群因為他的動作凹進去一個弧度,可是身後的人卻又壓了上來,於是原本的圓圈變成了一個橢圓,刀槍棍棒遙遙的在程咬金周圍虛晃,沒有一個人敢上來,卻也沒有一個人要退下去。
一群螻蟻!程咬金覺得手中的馬槊越來越重——剛才那一躍幾乎用盡了他身上剩餘的所有力氣,若是再不突圍出去,恐怕今日他真的要力竭而亡了。可是這群混蛋,他狠狠地掃視著圍在身邊的士兵,心裏說不出的憤怒:打又不敢打,就這麼困著他,貪婪和血腥的眼神交織在他身上,結成一張密密實實的網,讓人說不出的惡心,卻沒有辦法解決。
在他身後,傳來裴行儼的呻吟了,程咬金一扭頭,見他臉色煞白,嘴唇泛青,神智已經有些不清楚。剛開始沒有注意,如今仔細一看,順著紫金甲的縫隙緩慢的向外溢的血液,竟然將他半個身子都染成了墨紅色。若是再不止血,他的性命……
程咬金急的眼都紅了:單雄信是做什麼的?如此緊急的時候,他怎麼一點反應也沒有。隻要有一百人,不,五十人,隻要有五十人的騎兵前來,他定能殺回營中。
一個小校看出了他的慌亂,仿佛看到了黃金美女在半空中招手,急忙指揮手下的士兵往上衝:“他已經沒什麼力氣了,趕快拿下,聖上可是重重有賞啊!”
真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剛才還後退的一幫人早已忘了危險,嘩啦啦又往上衝。程咬金一咬牙:也罷,今日我便拚死一戰,馬革裹屍!
明媚的天光突然暗了下來,空氣中傳來細細的嘶鳴聲,危險的氣息隨著嘶鳴聲不斷擴大,就在一眨眼的功夫,那些正往上衝的士兵背後像是有一根細線猛地一拉,猶如被毀壞的木偶般爭先恐後的倒在地上,擺出一個個怪異的姿勢。突然的變故讓戰場上的眾人都呆住,看著滿地林立的長箭,大氣都不敢出一下。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一個士兵忍耐不住疼痛,大叫了一聲,於是活著的、受傷的眾人一邊呻吟一邊驚恐的叫嚷著又往後退,在程咬金身邊露出更大的一片空地。
“程,咬,金!”自家陣營那邊有人一字一頓的叫著他的名字:“還不趕快回來!”
這聲音清脆,一聽便是女聲,卻帶著女子不常有的硬氣。程咬金在敵人詫異的表情中露出一點笑意,放開了嗓子嚷:“我被螞蟻絆住了……”
話音未落,就聽得那邊有人高聲下令:“五人一組,分道兩邊,距離一百五十步。給程將軍清道!”
熟悉的嘶鳴應聲而起,原來是數萬長箭劃破天幕的聲音。密密麻麻如飛蝗的無棱長箭遍布空中,將正午的陽光遮去了一半。人潮湧動的包圍圈忽然就讓出一條三人多寬的小道,道路兩邊用長箭圍著,五支一組,箭身斜插,箭尾向外,如同守衛的士兵一般,排列的整整齊齊,一直延伸到兩軍交界處。長箭之下,釘滿了躲避不及的士兵,在小道的邊緣抽搐喊叫,道路中央沒有被射中的人見此情景,嚇得三魂去了兩魄,飛一般逃到了道路之外。
蕭曉雲帶領的弓箭隊向有盛名,第一次出箭陣,戰場上的眾位將軍就已經分了幾分精神在上麵;等到第二次箭陣一出,將這條路殺了出來,眾將官便齊齊在心理佩服,就連楊侗都忍不住興奮拍了拍車轅。眾人抽空或快或慢的將目光瞟向蕭曉雲,隻見她已經踩在馬蹬上直起了身體,將斜影弓拉滿如月,在上麵搭了兩青一黑三支長箭。在她的額頭上,一條青色的絲巾代替抹額紮得很緊,臉上浮著一層冷酷的笑。箭芒閃耀的寒芒落入她狹長的眼中,幽暗漆黑,深不見底。
“清理的不幹淨啊!”程咬金摩挲手中的長槊深吸了口氣:“不過也足夠了。”
他一轉身,將裴行儼從地上攙了起來,護在身邊,走上那條小道:“裴將軍再堅持一下,馬上就能回去了。”
裴行儼失血過多腦袋發昏,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整個身體的重量壓在程咬金身上,腳下不自覺地跟著移動步子。程咬金一手拖著八十二斤的馬槊,另一手架著裴行儼,兩人身上的盔甲合起來又有七八十斤。若是平常,走這一百來步也是勉強,何況此時已經脫力,他的腳上如同注了鉛,每一次邁步都能感到腿上渾身肌肉酸痛的厲害,因此走的特別緩慢。
隨著那些受傷的士兵不斷的從箭下扯開了傷口爬出來,箭陣下的血漸漸的彌漫開來,並不算寬的小路上,隨處可見緩緩流動的紅色,明暗交錯,融會,然後帶著陣前的塵土,,彼此纏繞,翻滾出淡淡的腥味。程咬金一步一步地從這條路上踏了過去,甚至能感覺到那一股股殷紅要將他的腳步停留的粘稠。走在這條路上,他的眼前會不時地冒出一個被釘住的胳膊或者身體,他卻沒有力氣躲開,於是就那麼直直的踩了下去,身上的重量不會讓他喪失平衡,隻是耳朵了裏有時會傳來尖利的慘叫,更多時候則是骨頭沉悶的碎裂聲。聲聲入耳,聲聲心驚。
一個昏過去的士兵被程咬金一腳踩到腿上,被刺骨的疼痛喚醒。猛地跳了起來,揮刀便砍,手剛舉到半空便頓了動作,一聲不吭的軟了下去。程咬金腳步未停繼續踏出,錯身而過時,看到了他後頸還未停止顫動的長箭……
一個騎兵仗著身上有盔甲保護,催馬上前揮動長刀,先要取裴行儼的項上人頭立功,眼看長刀便要碰上目標,忽然眼前一花,從馬上仰麵栽下去大聲嘶吼。在他的麵罩上,唯一沒有被遮蓋著眼睛上,木製的箭稈深深的嵌入其中……
一個自認為聰明的十夫長舉著盾牌朝程咬金逼近,暗自驚喜這天大的功勞就要歸了自己,卻見程咬金用憐憫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隨即腦門一涼,對方隻是伸手將他緩緩地一推,便朝旁邊倒了下去,一支長箭,從他的頭頂的天靈蓋上插了下去……
一個又一個的人站在程咬金的麵前,然後一個又一個帶著意想不到的傷口死去。青杆的弓箭猶如死神的鐮刀閻王的請帖,用鮮血和死亡裝點著並不寬闊的小路。等程咬金走過一半路的時候,被這番殺戮震懾的眾人再無一人敢上前阻攔。
楊侗被這人間地獄震的喪失了鬥誌,這個隻有十一歲的皇帝還沒能適應這一切,在他旁邊,那個道人皺緊了眉頭喃喃低語:“修羅道……不歸路……蕭曉雲,難道你就不怕自己的靈魂被這血池浸透,就不怕今後的冤魂索命麼?”
與他們一樣,數萬士兵再無一點聲音,屏住呼吸看向那條修羅道。程咬金沉重的腳步一聲聲的踏在他們慌亂的心底,一聲聲的撕扯著他們脆弱的神經。
還是張童兒先鎮定下來,大聲喝道:“不過五千弓箭手,有何為懼!”他抓住王君廓走神的機會,一撥馬繞了過去,帶著自己的四千騎兵前去支援。蕭曉雲在另一側大喝一聲“王君廓不許追!”手裏扣著的那支黑羽青杆響翎箭已經帶著死亡的呼嘯聲直撲而去,緊隨其後的,是遮天蔽日的瓦崗箭陣。一輪箭雨未停,一輪箭雨又至,半空中的響箭聲一聲緊似一聲,一聲快似一聲,最後變成不絕於耳的一道長音,在戰場上空吟唱出死神的音符。
等到達程咬金這邊,張童兒的騎兵已經損失了大半,他的心裏雖然憤恨,卻不欣喜地想:一千騎兵,足夠讓程咬金和裴行儼死上一百次了!
戰場另一側的蕭曉雲臉上笑容不斂,隻將雙眉微微一皺,揮手將五個小隊的隊長召集到自己的身邊:“我們六個,負責程將軍安全,凡有接近,射殺不饒。”她扭頭對身邊掌旗的段誌玄下令:“張童兒隻有一千餘騎,讓王軍廓立刻追擊。此時不破,更待何時!”
諸法空相,涅盤生死等空華!
蕭曉雲一伸手取了五支箭一起搭上,將弓再次拉滿:既然這雙手已經被鮮血浸透,又何必在乎再多幾個冤魂呢。她淡淡一笑,風起雲湧間殺氣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