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行萬裏外 胡運百年窮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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肩膀上是銳利的疼,像發達的網絡中嵌入了粗大的釘子,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牽動壓迫著敏感的神經,擠壓著脆弱的血管。
身上是拆散了的疼,骨頭在重擊中散了架,咯吱咯吱的響著怎麼都找不到應該對應的關節。
臉上是腫脹的疼,腦袋裏的血液轟的一聲全部奔了上去,繞來繞去打了個死結,爭吵叫囂著誰都不肯讓路,一波一波的彼此衝擊。
肩膀疼的根本動不了,勉強發出去的柳葉刀毫無威脅的被人接住扔到一旁
手剛碰到斜影弓就被對方握住連拽帶纏,為什麼弓弦周圍這麼多血?剛才那一聲,是小臂骨折了麼?
後踢的動作分明很標準,為什麼會被抓住腰甩了出去?
用整個背去著地真疼,胸前的衣服又濕又粘,那兩支箭已經穿透了麼?
好疼,渾身上下仿佛沒有一處是好的,真的好疼。
可是比疼痛更懾人心魄的,是恐懼。
誰鉗住了脖子,周圍全是綠色植物為什麼氧氣這麼少?
誰拽住了領口,衣服撕裂的聲音這麼響亮?
妖魔般高大的男人,寒光閃閃的寶劍,鋪天蓋地的黑暗,逼入骨髓的殺意,還有,還有……殘忍的,興奮的,深藍的眼珠……
“啊~~~~”
“曉雲!曉雲!”有人捧著她的臉著急的叫:“你沒事了,真的,沒事了!”
聲音停了下來,渙散的視線過了一會才慢慢彙聚:素白的衣服,明豔的臉龐,疲憊的神色,焦急而泛著血絲的杏眼。“小鳳?小鳳。”她的手動了動,然後仿佛想起什麼一樣偏過頭:“對不起,我又做噩夢了。”
“沒有關係。”朱玉鳳小心翼翼的扶著她的身子,摸了摸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打濕了,換一件可好?”
蕭曉雲搖了搖頭:“不用了,反正還會被打濕。一天七八套衣服換著挺麻煩。”
“不麻煩。”朱玉鳳解開她的衣帶,拿起床頭一整套青色衣服給她換上,動作輕如羽毛,仿佛在保養最貴重的瓷器。
蕭曉雲低頭看著朱玉鳳在自己腰間鬆鬆的打了一個蝴蝶結,沉默不語。倒是朱玉鳳,摸了摸她的臉柔聲說:“我讓人把這身衣服洗了,一會就回來?”說著話,逃也似的跑出門,臨走前卻不忘將門輕輕的掩住。
屋子安靜的沒有一絲生氣,蕭曉雲眼珠一動不動的看著眼前的桌椅板凳藥碗繃帶,過了一會才歎了口氣,慢慢從床上下來。
朱玉鳳抱了衣服努力的往前跑:每次都是如此。分明是蕭曉雲受了重傷,可總能笑的與己無關。自己都已經心疼得眼淚直落,蕭曉雲還能用纏滿繃帶的手安慰她——在這樣的蕭曉雲麵前,哭泣已經變成了一種罪過。於是她隻好在眼淚奪眶而出的時候急忙跑開。
淚眼朦朧中根本分不清路,她就這麼踉踉蹌蹌的撞上了人。“朱姑娘?”那人扶住她,“怎麼慌慌張張的,曉雲出事了麼?”
“裴……裴將軍!”朱玉鳳本來是要收了眼淚行禮,聽到對方一提蕭曉雲,哭得越發凶:“曉雲她,她……再沒有其他大夫了麼?那些安神藥根本不管用。”
“慢慢說。”裴行儼扶著她坐在長廊邊上:“曉雲還是一直做噩夢?”
“是。”朱玉鳳抽抽噎噎的說:“醒著的時候跟沒事人一樣,老老實實的吃飯吃藥,也能說能笑。可不知怎麼了,就是不能睡覺。一閉了眼睛就發冷汗打哆嗦,睡不了半個時辰就醒。”
裴行儼沉吟了一下:“回來都五天了,天天如此麼?”
“是。”朱玉鳳抱著衣服的手緊了緊:“她一天睡六七次,可是眼裏的血絲一天比一天重。剛才我看她實在撐不住閉著眼睛打了個盹,誰知還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就……。”
裴行儼看她哽咽得說不出話來,隻好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先去看看情況,明天讓人拿了我的帖子去請參軍魏大人。”
朱玉鳳用手帕捂著臉,低頭行禮:“有勞裴將軍費心。小鳳今天失態了。”
裴行儼笑著搖搖頭,等她離開以後才順著曲折的長廊繼續向前走。這間院子是清淇本地士族周家的外宅,栽滿了芙蓉牡丹,豔麗的顏色大朵大朵的鋪開,從前廳一直延續到後院,土牆上爬滿了不知名的藤蔓植物,在一片姹紫嫣紅中綠的引人注目。
院子裏有輕快的聲音傳了出來,手停在門上,遲疑之間,裴行儼聽到裏麵淡淡的聲音說:“又翻牆進來,明天我就讓人在牆角種一片仙人掌。”
“嘿嘿”有人憨憨的笑道:“我離這邊比較近啊。從正門進要繞好遠呢。”
“秦大哥不是讓你安心養病麼?”蕭曉雲的聲音裏透著關心:“繃帶還沒拆就跑出來,當心秦大哥回去揭了你的皮。”
“這算什麼。”說話的人豪氣幹雲:“我羅士信想做的事情,有人阻攔的了麼?”
“哦?方才我聽小鳳說秦老夫人今日要上街買些針線,可惜她沒有時間。現在離酉時收市還有一柱香的時間,秦大哥這個大孝子也該趕回去家了吧。”
“唉呀,我想起來有急事,要趕快回去。”裏麵的人似乎著急起來,咚咚咚的腳步聲之後聽得蕭曉雲大聲叫:“羅士信,不許再翻牆頭。當心你肩膀的傷再裂開!”
裴行儼不再遲疑,伸手推開門揚聲說:“她騙你呢。今個兒主公留了秦瓊有要事商量,晚飯都回不去呢。”
院子裏羅士信兩隻腳都已經蹬在牆上,正一手抓住牆頭準備努力往上爬。聽了這話趴在牆上扭頭去看院子中央的人:滿臉都是狡詰的笑意,還給裴行儼翻了一個白眼。
於是羅士信用力一推牆壁,在半空中輕輕巧巧的翻了個跟頭,跳進了最濃密的花叢中,頓時濺起花瓣無數,粉白紅紫的揚了滿天。不出所料,蕭曉雲在他身後大叫:“羅士信,你個辣手摧花的豬頭,這些牡丹跟你有仇麼!”
羅士信才不管這些,裂著大嘴從花叢中跳了出來,拍了拍身上的花瓣,眉眼間全是得意,腦袋後麵紮著的小辮恨不得翹到天上去。頂著一頭的花瓣,羅士信衝裴行儼拱手:“裴大哥,你們慢慢聊啊,我回去了。”
禮還沒有行完,他忽然一轉身,手臂微伸五指成爪接住腦後飛來的“不明物體”,定睛一看立刻笑嘻嘻的說:“唉呀,我最喜歡吃這種果子了,謝謝啊!”說著話,大口在紅色的果子上啃了一口,樂嗬嗬的出了院門自去回家。
裴行儼看了看牆角慘不忍睹的殘枝敗花,再看看蕭曉雲佯怒的臉,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些都是他幹的?”
“可不是?”蕭曉雲歎了口氣:“你可見過如此不懂得憐香惜玉之人?”
裴行儼聽了這話心裏一動,想到那晚的情景,忍不住上上下下的打量蕭曉雲:臉頰上的傷口已經結痂,紅裏透黑的貼在臉上;順滑如水的長發如今隻留下短短的發茬,在脖子後麵淩亂的散著;細細密密的繃帶從肩膀一直纏到手腕上,左手的小臂用木片固定著,拿一根米白色的帶子綁在胸前。因為這隻被折斷了的胳膊,青色的長衫隻穿了一半,貼身穿著的白色肚兜露出來一大半,半遮半掩間的可以看出上麵繡的是垂柳臨水,綠色的枝葉隨身勾出貼合的曲線。裴行儼猛地移開目光,低頭時看到長衫中露出來的小腿,綁著的繃帶隱藏不住誘人的弧線,包裹住纖細的腳腕……
蕭曉雲莫名其妙的看著裴行儼把她打量到一半突然臉色變了變,然後一語不發的進了屋子。心裏七上八下就惴惴的沒了主意,也不知自己又犯了什麼錯。遲疑了一下忍著疼從石凳上慢慢站起來,卻見裴行儼很快從屋子裏出來:“坐下別動!”
嗯?蕭曉雲眼看他手裏拎了青緞麵的錦靴,愣了一下慢慢坐了回去勉強抬了抬右手去接。裴行儼看了看她纏著吊在胸前的左臂和纏滿繃帶的右臂,想了想並沒有把靴子遞給她,反而彎下身去伸手扶住她光著的腳
燙人的溫度隔著繃帶順著腳底嗖嗖的往上竄,蕭曉雲隻覺得腦袋裏哄的一聲,嘴裏輕輕叫了一聲,忍不住就要把腳往回縮。裴行儼感覺手心裏的人顫了兩顫,把她的腳握的更緊,低聲說:“疼得厲害麼?忍一忍就好。是我疏忽了,養傷的時候本不應穿這種靴子,明天我讓人做一雙細軟絲履送過來。”
蕭曉雲臉上滾燙,不用照鏡子都知道可以用來吃燒烤。眼皮子下的黃木簪子格外的晃眼,她隻能偏過頭去看被羅士信踩壞了的牡丹花渠,嘴裏低低的說:“謝謝裴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