摧朽無勍敵 應變有先機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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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事先喝了解酒湯,蕭曉雲依然在當天晚上慶祝結盟的宴會上被灌的夠嗆。因為徐世績去了洛州,本次結盟的“功臣”之名就理所應當的扣在她頭上。李世民是天生的交際好手,到了瓦崗才四五天,就跟秦瓊程咬金這幫人處的像兄弟一樣,在李密“一定要喝到盡興”的叮囑下,帶著眾人輪番上來敬酒。蕭曉雲在一波又一波的人群中喝了個頭暈腦脹,抓著裴行儼的袖子求了很久,終於在他的掩護之下倉皇逃出大殿。
從玄英殿角門往東走就能出皇城回驛館,蕭曉雲走了一半覺得不妥,於是轉個彎進了禦花園,找了個寂靜的地方坐下來,歪著身子靠了根青竹閉目養神。沒過一會,耳邊有腳步聲,蕭曉雲也不睜眼:這個時候來禦花園的,無非是找陰暗的地方談情說愛的宮女武將。因為有了這樣的默契,彼此一定會避開,看到她在這裏,多半會找其他地方幽會。
蕭曉雲雖然頭暈,感覺卻依然靈敏,聽得那人不走開,心裏微微詫異,隻是喝醉了心裏犯懶,不肯睜開眼。過了一會聽得那人呼吸聲越來越重,忍不住掀起眼皮瞟了一瞟:重重竹影中站了一個人,武將打扮,身量極高,遮住了半個月亮,雖然背光看不清長相,眼睛中的光芒卻很亮。她一瞥之下,隻覺得這眼神異乎尋常的執著,腦袋暈的厲害不願多想,嘴裏隻懶洋洋的說:“抱歉,我不是宮女。”
對方聽了這話沒有離開,過了一會才輕輕的說:“小蘭。”聲音暗啞,在沙沙的竹林中幾乎低不可聞:“我是誌玄。”
蕭曉雲聽了這話才又睜開眼睛,把麵前的人仔細打量了一番,才漫不經心的說:“我喝多了酒,腦子不清楚。段都督若是有指教,請明日再說吧。”
“小蘭。”段誌玄的臉依然隱藏在黑暗中,遲疑了一下說:“我明天就要回長安了。”
蕭曉雲想起之前看到的眼神,歎了口氣心說今晚怎麼這麼倒黴,喝多了酒還要處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於是指了指對麵的石頭道:“既然都督大人有話要說,不如坐下來吧。”
段誌玄依言坐下,剛才被擋住的月光傾斜下來,照亮了他的半邊臉。蕭曉雲調整姿勢,從青竹上直起腰,打起精神仔細看他半明半暗的臉:由於長年征戰而曬成小麥色的皮膚在月色下泛著黃玉般的光澤,挺拔的鼻梁在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襯的五官輪廓越發分明。蕭曉雲隱約想起他在長安時被人傳誦的除了年少有為,還有出眾的相貌,那個時候自己還湊到他麵前研究“最英俊的將軍長什麼樣”,鬧的對方臉紅不已,狠狠的推了自己一下……蕭曉雲搖搖頭:許是酒喝多了,居然想到這些有的沒的:“大都督這麼晚找我,不知有什麼要緊的事?”
“小蘭,”他沉默很長時間後才說:“跟我回長安吧。”
“回……長安?”蕭曉雲勾了勾嘴角:“大都督,我是瓦崗的將領,與長安毫無關係,這個回字從何說起?再說,我為什麼要跟你走?”
“你!”段誌玄被這句話嗆住,頓了頓才說:“小蘭,你若是還生我氣,要打要罵都由你。不要再這麼任性亂跑,我找了你很久……”
“生氣?”蕭曉雲看著他臉上掛著的沉痛直笑:“段誌玄,我在這裏過得好好的,怎麼叫做任性亂跑?再說了,你跟我也不過認識而以,你做了什麼,與我無關,哪裏就值得我生氣了?”
原本如玉的臉突然變得慘白,段誌玄看著她的笑臉隻覺得心裏絞痛:“小蘭,你不要這樣。”他澀澀的說:“若是因為秦姑娘,我……我並沒有娶她。你如果不喜歡她,我,我……”他不知道該怎麼說,自從小蘭離開長安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秦玲瓏。連帶著那個再過幾個月就要出生的孩子,他也沒有什麼感情。有時候他也問自己:小蘭回來以後如果提出不要那個孩子,或者不許秦玲瓏進門該怎麼辦。每次他都聽到自己的心底有個聲音說好,就聽她的。這個聲音斥責著他的良知,指責他為了一個女人拋棄自己的孩子,告訴他自己的人品是多麼低劣,可是他就是忍不住地想,隻要小蘭肯回來……
“段誌玄!”蕭曉雲斷喝一聲打斷他的話:“你少看不起人。”她忽的站起來:“一個沒名沒分,沒錢沒勢的女人,就能把我蕭曉雲逼出長安嗎?那個女人,若是我防著她,你連把她接出青樓的機會都沒有。莫說一個秦玲瓏,就是十個百個我都不放在眼裏!”她冷冷哼了一聲:“我不是那種整天為情所困除了哭哭啼啼就隻會上吊自殺的女人,你別看不起我,也不要高估了自己!”
她站起來的太猛,好容易壓下去的酒勁隨著動作又衝上頭,整個人忍不住晃了晃,段誌玄伸手去扶,卻被她側身躲開。段誌玄看著自己空了的雙手,再看看扶著竹子等待眩暈過去的蕭曉雲,愣了愣才說:“既然你不為她生氣,為什麼,為什麼要離開?”
蕭曉雲扶著竹子努力穩住身形,隻覺得兩個太陽穴突突直跳,腦袋沉的像灌了鉛一樣。心煩之下,也不再考慮自己的措辭,隻想快快把段誌玄打發了好休息:“我為什麼要留下?你告訴我長安有什麼值得我留下的。我在這裏是玉影青弓蕭曉雲,是智機無雙的中軍主簿,在長安不過是個沒名沒姓的段蕭氏;在這裏我帶兵打仗,揚名立功,總好過於在長安藏著掖著見不得人,努力半天為別人做了嫁衣還沒人感激;我在這裏有兄弟朋友,喝酒賭錢都是正大光明,為什麼要去過那種在自己家連進出大門的權利都沒有的生活。你倒是說說看,我在瓦崗過的開心快樂,為什麼要去長安自討苦吃?”
她臉上透出點點紅暈,不知是被酒精染的,還是情緒太激動。段誌玄盯著她看了一會,才慢慢說:“你是我妻子。”
“妻子?”蕭曉雲冷笑道:“我走的時候留的話你沒看到嗎?浮天滄海,從此各行其道;風雲隨緣,今後兩不相幹。誰是你的妻子,你又是誰的丈夫?”
“我又沒有寫休書,我以前發誓……”
“永不休妻嘛,我記得。”蕭曉雲的頭越來越疼:“你也把自己看的太重要了吧,蕭曉雲的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裏,任何人都不能幹涉,更無權掌控。離開長安時我給你留了麵子,並沒有把事情說透。看樣子你還不明白,現在我就一字一句把那封書信的意思解釋給你聽:我們已經離婚了。你不是我丈夫,也別再打著這樣的旗號對我指手畫腳!”
段誌玄身體猛地一僵,坐在那裏一動不動,整個人頓時沒了人氣。蕭曉雲正待說話,竹林裏一陣響動,有人從裏麵跑了出來,是同李世民一起來的那個文士。顯然是在她之前就在林子深處的,他急急忙忙跑到段誌玄麵前,扶著他叫了兩聲沒有聽到回音,抬頭對蕭曉雲怒目而視:“你怎麼可以這麼說話,你知不知道他為了找你……”
蕭曉雲抬手作了個手勢阻止他再說下去,倚著竹子慢慢坐下來,輕聲說:“原來你在這裏,難怪在大殿裏沒有看到小鳳。出來吧,我也沒有力氣進去找你!”
竹林裏響起腳步聲,沒幾下出現一個女孩,美麗動人的臉龐上全是羞色,配著黑色的衣服,在往日的明豔中增添了幾分神秘。她徑直走到蕭曉雲麵前,低聲說:“我不是故意偷聽……”
“我知道!”蕭曉雲拉了拉她的手,輕輕笑著說:“你們倆也談了快一個時辰了,今天晚上我喝多了,你暫時忍耐一下分別之苦,送我回去好不好?”
朱玉鳳聽了這話臉上發燙,更是抬不起頭來:“我也沒有……,就是碰上了隨便聊聊。”
蕭曉雲也不追問,借了她的力站起來往外走。臨走前看了看呆坐著的段誌玄,死灰般的臉色配著無神的眼睛,受了很大的打擊一樣。蕭曉雲見了朱玉鳳心情慢慢緩了下來,微一冷靜就覺得自己的剛才的言語有些不妥,於是朝朱玉鳳示意往他那邊走。房玄齡看她過來,護雛一樣擋在段誌玄前麵,厲聲說:“你已經傷了他,還要做什麼?”
朱玉鳳眼睛一瞪就要說話,被蕭曉雲拉著袖子攔住。可是房玄齡在她一瞪之下,勇氣卻失去了一大半,隻勉強站在蕭曉雲麵前怒目而視,不敢去看朱玉鳳。蕭曉雲見了這個情景想了想,也不堅持要過去,隻站在房玄齡麵前微微提高了聲音說:“誌玄,你從小東征西戰,經驗能力積累了不少,進了長安以後幾次獨立處理事情都做得很好,有沒有我在身邊都沒有實際意義,你現在覺得不舒服,隻是三年來的習慣被打破了而已,再過一段時間你就會忘了這種感覺享受自己的生活。我們同甘共苦了三年,這算是我給你的最後一個忠告:人生總是有得必有失。離開了長安,我得到了自由,卻失去了安逸和榮華富貴;你也是如此。雖然沒有我再幫你,卻也得到了婚姻的自主權。秦姑娘也罷,其他人家的女兒也罷,隻要你真心喜歡,都可以娶回來,不必再顧慮我的感受。以你的條件,娶一個賢惠溫順的妻子,從此兒孫滿堂全家和睦也是輕而易舉。未來的生活如此幸福,你何必為了一個必然經曆的分離而傷痛。”
蕭曉雲說完話,略微等了等沒有聽到回話,再扭頭時看到房玄齡臉上氣憤地神色褪了不少,朱玉鳳一雙美妙的大眼睛卻仍然狠狠地瞪在他身上。微微沉吟笑道:“房公子,兩情相悅本不應該計較太多,可是這翻牆的事情,也不能總讓我們家小鳳做,好歹您也做一次,我那小院牆上也沒有放釘子,紮不著手的。”
對立和憤怒立刻消散,身邊兩人臊的低下頭,不再吭聲。蕭曉雲看看房玄齡發紅的耳根,再看了看紅著臉低了頭卻時不時向對麵瞟幾眼的朱玉鳳,扶著越來越重的腦袋說:“走吧,這酒勁越發厲害,我有點撐不住了,再不回去就要倒在半路了。”
朱玉鳳聽了這話像是得了大赦一般,拉著蕭曉雲就往外跑。可憐了喝醉的蕭曉雲,被東到西歪的拽著跑,幾乎被自己磕磕絆絆的腳步絆倒。房玄齡紅著臉看著朱玉鳳的身影很快消失,剛要笑想到還有段誌玄,於是收起心思走到他麵前:“誌玄!”他扶住對方的肩膀:“你不要怪我說的不好聽。段夫人,蕭姑娘的話還是有幾分道理。她是想透了才離開長安,這樣的人是不會回頭的。事已至此,你也放下過去向前看,像她說的,過自己的生活吧。”
一直刮著的風停了下來,竹林裏一片安靜,房玄齡覺得段誌玄的呼吸從似有似無,時斷時續變得從容綿長。坐著的少年抬起頭來,黑色的眼睛裏隱藏著深深地疼,卻流光溢彩光芒奪目,使得那種一向冷硬沒有表情的臉上散發出無雙的魅力:“沒錯,我要過自己的生活。”他的聲音平穩有力,與戰場上發號施令時一般堅持自信:“所以小蘭一定會回來,因為我愛的人是她!”